在我尚未损坏的记忆与视野中,吉林省内创作潜质卓异、创作成果初显的作家,且与自己相识的是很有几位的。这其间,以小说为主要创作体裁的青年才俊马犇,便是令我瞩目的一位。几年来,因为处世性情与人生理念相近的缘故,他写就的每一篇文字,他刊布的每一篇文章,我都细细闲览一过,每每有会心融意之处,必与他网上交流只言片语,以表同气相求之慨。这一过程,我既视为“隔河的眺望” ,亦视为“湖畔的倾听” ,所为无他,只为相互之间芜杂具体而略显幽暗的生活添一抹亮色,点一盏烛光罢了。
据我所知,马犇自别却苏北淮安定居北国春城之后,始终对故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魂牵梦绕,情见乎词,付诸笔端,为我们绘就了淮城故里杂色纷披的风俗册页,让我们得以在酒阑灯灺之际作一纸上的卧游。记得美国哲学家艾里希·弗洛姆在《存在的艺术》中阐述过这样一个观点:“只有当生活的实践从矛盾及非理性中解放至一定程度,生活的蓝图才可以和现实相对应。 ”马犇为我们勾勒和描画的,便是淮城底层市井人物原汁原味的“生活蓝图” ,他不涩不滞的叙述,不仅紧紧与具体的现实相呼应,还常常让书中人物从现实的生活里逸出再折回,在现实生活与理想生活之间,让他们按着生存的法则,自行找到精神世界的平衡之术。比如,留下一本泛黄日记于大雪之中辞别人世的“接骨段” ,与哥哥阔别五十年后才得一聚的“代写冯” ,精通医术恪守医德的“吴三钱” ,一家三代以诚信为本经营寄存车辆生计的“挂车卢” ,穷尽一生保持“洁癖”的张丽亮,以生命捍卫菊地颇具传奇色彩的“西城菊叟”黄老大……这些底层人物的平生遭逢、苦乐际遇,在马犇收放有度、意味隽永的结构中,让人在阅读品咀之时,内心生发或无限温暖的感喟,或无限苍凉的叹息。这些感喟与叹息,皆缘于这些小人物跟随命运陷入生活泥淖的种种境况,正与吾辈白衣书生起伏不定的生命脚迹相互映照,相互印证与重叠。
阅读马犇的小说,我们还不难发现,他的话语风格是有着一脉相承的文人传统的。在他的叙述语调里,我们总能于不经意间嗅到张陶庵西湖梦寻的闲逸,江渌萝雪涛小品的蕴藉,沈三白浮生六记的赤诚,冯文炳竹林故事的朴讷,汪曾祺水墨淋漓的对精神家园的守望……因而,阅读马犇的小说,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以人生记忆书写湘西风情的沈从文先生,他曾在《自传》中说道:“我的作品,下笔看来容易,要自己点头认可却比较困难。 ”在我看来,马犇在落笔写作自己心中的人与事之前,无论是人物事件的选取剪裁、故事结构的删繁就简、语言节奏的伸缩收放,都是有所考量、有所深思的。若不如此,他的作品便不能抵达干脆舒朗的清明之境;若不如此,他的作品便不能“别具一格” ,涉笔成章;若不如此,他便不能在自己的作品当中,一浇“借小说寄托乡愁”的胸中块垒。
我于私下猜想,序齿尚属青年的马犇,在写作一篇篇关涉乡愁的小说之时,是否也因为心怀着与此心境略同的桑梓深情,才于腕底为我们一次次抛出晶莹圆润的思乡明珠,让每一个远离故里客居他乡的旅人,能够在“春花秋草,夏月冬霜”的流光岁月里,温一壶老酒,思想起更远的远方。而更令我期待的是,生于自古“人文荟萃之地,文脉昌盛之乡”的淮安的马犇,虽为后学,但在他的心中,早有文明的薪火烛照,必亦早怀追蹑先贤的渴念。他以前辈先哲为自己从事文学创作的明晰觇标,在写作的道路上苦心孤诣、心摹手追,勤奋于楮墨烟云的架构,在未来漫长的探索中,也必会写出更多“风拂垂柳,萸紫菊黄”的佳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