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容纳人心,注释时空
栏目:视线
作者:李美皆  来源:中国艺术报

  在事业与创作之间,有些人总是能够良性平衡、相互助益的,正如迪斯尼总裁迈克尔·埃斯内所说的:“文学对人的帮助是难以置信的。你做生意时总要处理人际关系。文学帮助你理解什么才能打动人。 ”

  苏忠是一个有禅心的人,他的事业、创作以及行走,都有禅这条内在的主线。禅往往因为智慧的孤高自傲超尘出世而把自己架空,苏忠却看重禅的现实意义,他说:禅不能只在密室或荒郊野外,克服现实问题,才是禅的本质指向。他曾经这样解释禅:作为凡人,我觉得能做到不占别人便宜,让别人“劳有应得” ,不负人,不欠人,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与他人合作或相处时,如果他人能与我“五五开” ,我就会觉得很庆幸,很珍惜。这种“五五开”的状态,或者看淡其适度的比例摇摆,我以为就是平凡人的禅,平凡人的诗性!——由此,你可以领悟到他的某种成功之所由。在形而上的意义上,禅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庇护所,正如他自己所言:当世界惊涛骇浪时,我走回内心,说禅是一枝花,其实只是走出四季,在永恒里苍茫地燃……

  禅是“不可说” ,那么,以“说不透”或“不说透”为特性的诗歌载体来表达禅意,是很恰切的了。苏忠把禅诗写作也当作一种修禅的形式,他用禅诗来容纳人心,注释时空。

  在苏忠眼里,山水有禅意,他在行走中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地与天地万物的交互,经常有一个“禅”字。比如《天池一杯禅》中,他以天地与时间为禅:你端坐寂寂,四季是周而复始的梦,山川河流是莲花开,一瓣瓣的冷暖炎凉,都是光阴的初心,根须里的往事,都掰开了。在《城村茶跋》中,他追求禅茶一味的境界:闻香,人的心是空的,也是趺坐的,余烬几缕,飞白隐约,画上的衣冠也微醺,也颔首,也捻须几簇没入风声。他甚至干脆出了一本散文诗: 《禅山水》 。禅是极简主义的,言少悟多,苏忠的“禅山水”散文诗的灵魂就是一个“简”字,是极简的内心独语。

  禅之“言” ,是为了“忘言” 。当人“忘言”时,天地万物能够“自言” 。苏忠的《忘言》 ,在近似幻觉中看见风与月的动、山川与河流的动静轮回:月亮缓缓举杯的时候,人们都晃了。满山已找不到风声,我看见自己驮着月亮飞。蓝色的翅膀,拍打着四季轮回,溅成了荣辱世间,冷却的叫山川,流动的叫河水。——如果没有十分的虚静无为的境界,这种感受几乎是不可能的。“忘言”是一种享受独自的境界,在《天池一杯禅》中,他独自面对天地自然,忘我,又唯有我:太阳在杯中路过,月亮在杯中路过,白云已千载,碰杯的人啊,还在迟到中赶路。……有些时候,在岸边,你也像渔夫收网拉回涟漪。层层的心思,适合一杯酒,一个人。——这种时候,心中无禅的人感到的可能是寂寞,心中有禅的人,感到的则是“我即万物,万物即我”的充实饱满,因而能够享受它,因为,禅原本就是定。处于此种境界,有禅心者是最容易从内心宇宙中觅得诗句的。

  参禅与悟道是相依的,苏忠的散文诗中还有“道”的影子。他在《茅山访道》中写:风不紧不慢地吹,分明读过《道德经》的样子。……那些尾随上山的雨滴,它们只是窥视着,这一路沉重的肉身,到底想干嘛?显然, 《道德经》与“肉身” ,是他形成对举的两个思想端点,此时触景而生。《龙虎山注》中他写道:我也很不好意思,故事里的人都走了,一路上都成了白纸上的笔划,我还在指手画脚,虽然以后也会跟过去,草木间,山水里。这是对人世继往开来的自然之道的觉悟。 《岩画里的人走了》中也有这样的参悟:那些年的模样啊,或许还要再过悠悠千载,才能水落石出!纵深的时间感,在苏忠的句子里变得浅显。人生人世的悟,历史的动与静,渗透在浅白的句子里,变得活了起来。 《古崖居迷踪》也表达了同样的历史感:认真的事,那是考古学家忙的活,他们走在此地,是穿行在中药铺的格子里。他把古崖居的窟,比喻为中药铺的格子,极其精准地把玄妙的感觉用语言定格下来了。苏忠的诗和散文诗中,不时可以看到王维的影子在跃动,比如, 《空山旧雨新枝》中写道:有些怪叫声,分不清是什么鸟虫以什么样的心情喊什么。我认真地听,分辨着。然后,山也就彻底空了。几步路,我拐进斜坡处的出口。这样的语句,有无穷内涵而又无迹可求,正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这就是典型的参禅悟道。

  空与满是禅宗之常义,苏忠的创作时常涉及这一对概念,比如他的诗《空山无语中》 《三十六脚湖的虚实》中,散文诗《一无所有的蓝》 《空山旧雨新枝》中。苏忠还有一些作品,着眼于彼与此、正与反、正面与背面这样的一对对概念。比如, 《三月的风经过上庄》 :此时此刻,风吹过上庄,时暖,时凉,我总是分不清风的正反面。他把风向的顺逆,看成正面与反面,同时又与冷暖相关联,妙不可言。在《木兰陂岁序》中,他以彼此与虚实为禅:佛与水的推敲,在木兰陂的此时与彼时,在木兰溪的阴晴圆缺,在兴化平原的正背面,虚空里的一指禅,都不语。而《藏在时间背面的尤溪梯田》则把抽象的时间区分出了正面和背面,虽然正面是隐遁的,但有背面时,必然有正面。他的《寂静纷纷》处理的则是动与静的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以动写静,让静显得更静。

  无论“远涉”“近游”还是“闲步” ,苏忠都是以诗纪行。诗与行,成为他自由的双翼,正如他一篇散文诗的名字: 《江山从此,快意天涯》 。诗与行,也是他对于形而下的生活的策反,有压抑,就有反压抑,他把生活给予他的,换一个时空归还给生活,如同海子在《九月》中“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行走中有颗肆意的心,他才能看到石头的柔软(《太姥山石头是柔软的》),行走中有豪气干云的情,他才能把“热血酿成的就还给热血,时光酿就的就一饮而尽”(《酒令六拍》)。

  正如我们熟知的那句话:让恺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世俗与灵魂,苏忠做到了各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