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景》的作者是一位以诗入行的文坛多面手。人生思考,游子故乡,岁月如歌,缅怀史诗,爱的立方,边塞诗篇,红色人生,奇山异水,世间密码,游子乡愁——题材、体例的多样,可视作作者对“散文无规矩”的散文宣言的一次探索与实践。
这是一部有质感的厚重的书,同时它更是一部有风景线的书。风景线就是让人读后心里能一“激灵”的那种东西。在《一路风景》中它是什么?我读此书首先想到汪曾祺先生说过的那句话:好的作品,分开来看每一句都很平常,连起来却很精彩,不好的作品则正相反,每一句都写得很漂亮甚至华丽,连起来却不精彩,这句话告诉了我们什么叫单纯自然之胜,什么叫堆砌玩炫之败。 《一路风景》以洗尽铅华的文字,自然形成的结构,三千弱水,取其一瓢,达到了“素颜无华,天心相照”的境界。读来不见浮语虚词,却是情见乎词;不见无病呻吟,却见直抒胸臆;不见浮文巧语,却见情景交融。这一道原乡散文的风景线十分亮丽,是当下散文创作中难得的清流。
作者是一位在生活中炼意,在文学中炼句的诗人,长年生活在人间胜景张家界,所以他的作品,他的写作状态,有些像《菜根谭》里说的“会景不在远,蓬窗竹屋下,风月自赊” ,他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湘西的桃源犬吠,桑间鸡鸣,在他笔下是何等淳庞。他因为写诗,深知诗意同样是散文的“命门”和“文眼” 。假如《岳阳楼记》只画出“波澜不惊,渔歌互答”的图画,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绝不会为人们传颂到今天。他以诗意寻找精神美的新品种。不消说,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刘晓平的诗文虽然不乏宏大叙事,但多数情况下他能将种种宏大叙事悬置起来,而从事象的纹理中表达细致的智慧和诗意。在外部世界和内心转换间显得从容不迫,在不失个性的诗意张扬与执着寻觅生活真义间取得巧妙的平衡。从而,他的诗和散文能充分发掘出对象的审美意义。他的散文在寄情山水间都有心灵之吻。他守住了如艾青说的“我生活着,故我歌唱”的写作立场。集子中湘西妇女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遥远的故土》中远村那个年轻的留守妇女惠玲嫂,丈夫外出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她带着女儿辛辛苦苦持家。丈夫爱吃玉竹片,她便挖着笋芽子做好藏着,丈夫爱吃辣椒,她便做成酸辣椒用坛子泡着。就是这样一个好妻子,她丈夫回来后第二天,人们看她脸上都是伤痕,乡亲们问惠玲嫂昨天晚上是不是被丈夫打了,慧玲却说,没什么,男人们出门在外,回来打打老婆没什么。外出打工的人,外面见多了就怕家里老婆也出事,打一打审一审出去才放心,哪一家男人回来的头天晚上都要这么做的。作者感叹: “这山里的事情啊,就像这山雾迷迷离离的,总有几分凄凉的美丽。 ”不能不说这是作家对美的独到发现。作者对《红军村里的后人们》 《马桑树的传说》 《八千湘女》中红二代、红三代充满悲情和崇敬。九十多岁的红军老婆婆,当年因为怀孕没有跟着长征,在根据地和白匪殊死斗争活到新中国成立后,后来,早已“牺牲”在长征路上的丈夫从北京打听到她的下落,待接她到北京后,她看到丈夫已经另外成家,又生了几个孩子,她便默默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到了家乡,说不能怪他,他很不容易,我不能再伤害他。直到没人时才大哭一场。那个湖南小女兵陶先运只有1 . 5米高、不满15岁。读这个“小不点” ,这个陶峙岳将军的孙女,让人领略了什么是湘女的“倔劲” 。从当代湘女到古来“蛊女”的传说。作者笔下多情的湘女总能撩起读者对历史风华的追思,领略作者破解湘西地域文化之谜的密码。
《一路风景》并没有刻意打出“文化散文”的旗号,但不可否认这些散文的“文化底蕴”是另一道风景线。作者即便到其他地方采风,西北、新疆、江南、泰山、海南——也始终进行着文化勘探。在《文字里的泰山》中,他解释了杜甫“一览众山小”诗句的别样内涵。以杜甫所见所历,泰山并不算高,原来杜甫感叹的是一座文化泰山。作者引用蒋子龙在《文化泰山》中“经得住看的很多,经得住读、经得住写、经得住说的山当推泰山第一”加以佐证,是对泰山独到的文化解读。一以贯之的还有对永州,对汶川,对海南的火山口——他不断开掘着文化的新泉眼。值得一提的还有《人生絮语》这一章。这一章更像散文诗,有的只有一句两句,但明朝洪应明的《菜根谭》传世的也都是短句感悟。和洪应明差不多同代的17世纪法国贵族、思想家、著名的格言体道德作家拉罗什福科的《道德箴言录》亦然。他们都是一本书立身的作家。没有那本薄薄的小书,人们不会记得拉罗什福科。这两本书,前者仅360则,后者641则。文字虽短。有的仅一句话。比如“我们赞扬和谴责大多数事情是因为赞扬和谴责他们是一种时髦” 。 《一路风景》中也有不少一句成篇的:“虽然不是所有的日子都很艳丽,但是所有的日子都有花开” ,“远行的爱总是居住在真诚的客栈里” ——我看重作者这种语录体的、高度浓缩的人生感悟,如《诗品》说“浅深聚散,万取一收”是写者的境界。可见,刘晓平已然行在途中。朗日相伴,风生水起,相信他今后的创作会有另一番格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