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文学发展的过程之中,历史一直是男性作家追溯男性先祖英勇事迹,建构父权社会的专利,女性则一直成为男性爱情婚姻的附庸,处于被规训的沉默之域。女性或是被遮蔽不存在,或成为祸国的根源,在文学中很少能被客观公正地呈现。但是,在上世纪90年代,女性作家们逐渐开始以女性的视角重新回顾和阐释历史,展现出淹没在父权文化体系中女性的生存历史。许多作家也以女性之笔,重构了诸如战国时期的宣太后、唐朝武则天等女性先祖的事功与丰富人性内容。
河南作家柳岸自长篇小说《公子桃花》开始,一直致力于历史上女性人物的书写。 《公子桃花》以春秋时期传奇女性息夫人为关照对象,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纵横延展,力求还原息夫人波澜壮阔的一生,呈现其参与历史进程的功业。而最近出版的《夏姬传》则承续了春秋时代女性的传奇,欲以序列写作,勾陈历史的另一番面目。
在写《夏姬传》之前,作者大量阅读史料书籍,研究《清华简》中关于夏姬的记载。正是有了这些历史事实的积累,柳岸并不像大多数通俗小说家那样肆意生发,一切的想象都是基于历史资料提供的线索,合理地展开。在真实历史基础上,人物形象丰满可信。 《夏姬传》分为四部,共五十七章,每一部对应夏姬的不同时期:在郑国时她是惊艳四座的女公子;在陈国她是恭谨贤良的司马孺人;丈夫死后她为了生计和儿子不得不委身他人;陈国灭国后,颠沛流离至楚国,经历磨难和误会后终于和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夏姬,这个在史书上被认定为是祸水的女人在柳岸笔下却呈现出率真、自由的一面,这无疑是对夏姬的重塑,也显示出女性借助文学发出自己声音的主体性与自觉性。
夏姬在历史上被塑造成为一个妖艳无双、淫荡惑主的形象缘于她过于美好的外貌。 《夏姬传》中,作者也不止一次描写过夏姬美丽的容颜,春浴节上屈巫第一次见夏姬就心颤目眩: “清雅如出水芙蓉,高贵如含苞牡丹,娇艳如桃红杏白,神韵如兰姿梅骨。 ”笄礼上,眼睛看得发直的郑伯以及后宫女子的惊羡、爱慕、嫉妒、不屑的神情,从侧面也验证了这一点。夏御叔初见夏姬时,目光便黏在夏姬身上,无法游离。陈侯朔、楚王熊侣、襄老等人初见夏姬时也都被她的美丽所吸引。在男性书写的历史中总爱将国家的成败、英雄的毁灭归结到女子身上,但《夏姬传》则毫不避讳地写出了男性的弱点:公子宋身为夏姬的叔叔却依然想要占有夏姬;公孙宁、仪行父身为夏御叔的好友,在朋友死后却枉顾情谊,用各种条件来胁迫夏姬;还有陈灵公,身为国君却荒淫无道,沉溺美色。这些男子行为猥琐,见色忘义,为了身体的愉悦而枉顾礼法人伦,作者借着夏姬的人生遭遇揭示了男性身上的弱点和人格上的扭曲,体现了鲜明的女性主义意识。
在历史类文学作品中,男性作家与女性作家对于历史事件的选择、关注以及对历史人物的看法存在极大的差异,我们在以往的历史记载中,看到的夏姬是妖冶的,但柳岸在《夏姬传》中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大胆追求爱情、自由率性的女子。夏姬生活成长的背景是完全开放的,她生长在郑国,民风自由,春浴节上男女可以互赠芍药来表达彼此的情愫,这一风俗就足以表明春秋时期对于女子是没有过多的束缚和限制的。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夏姬在面对男女情爱时是大胆和随性的。与公子蛮之间的懵懵懂懂,与夏御叔之间的琴瑟和鸣,与屈巫之间的跌宕起伏,每一段爱情夏姬都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并且享受爱情带来的愉悦。尤其是和屈巫之间,从一见倾心到误会重重再到最后重归于好、不顾一切地走到一起,整个经历曲折感人。作者在描写这段爱情时,文字也是温暖细腻、清新明快,体现了夏姬作为一个女子对美好爱情的渴望和奋不顾身,这是一个终身追求挚爱的春秋女子,这是一个真实的夏姬。
一直以来女性居于从属地位,后来的史书多由男性掌握书写,因此女性形象很难全面客观地出现在历史之中,加之后世的礼教对女子有诸多约束与限制,因此历史上对于夏姬多是负面评价,她的多段感情经历被后世诟病。但也正是这些不合规矩的行为揭示了夏姬作为一个女子在乱世之中生存的艰难不易。作者以自身的性别想象,穿透历史的迷雾,真实地展示出淹没在历史中的另一面。作者没有遮盖她的这些经历,但也清楚明白地告诉读者夏姬的苦衷和身不由己。作者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女子的辛酸经历,但也塑造了一个不屈服于命运,始终昂扬着生命意识的女性。正如夏姬母亲临终前所交代的那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外柔示弱,内强疗伤,方有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