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坠子是流行范围较广也影响较大的河南地方曲种,自2006年入选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的保护名录以来,传统节目被不断地挖掘和整理出来,尤其是藏于民间的长篇大书。但在演出市场,仍然鲜有年轻演员能将这些节目还原到舞台。长书难学,大家都知道,可河南坠子想要传承与发展,总得有新面孔才行,同时,也总得有新观众才行。而观众群的培养,需要靠不断地推出好节目和好演员。
日前,刚刚公布的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河南坠子的代表性传承人、著名坠琴伴奏师陈胜利,携他的徒弟们一起创演了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河南坠子短篇节目《老虎学艺》 ,自亮相“中原古韵——中国(淮阳)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演”以来,多次受邀演出,所到之处都受到了观众们的欢迎。
仔细思量,观众之所以喜欢这个节目,大体上基于如下理由。
首先,从内容上看, 《老虎学艺》是根据传统的民间拟人故事改编的曲艺节目,其他曲种也有演绎。主要是说,一只老虎下山跟一只狸猫学艺,老虎把蹿山跳涧的本领都学会后,便萌生了吃掉狸猫称雄群兽的想法。孰料狸猫还留了一招上树的本领,老虎不但没有反思,还质问狸猫为何不教。最后,狸猫卧在树枝上道出自己心酸与难过的情节,影射了人类社会中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行为,宣示了传统“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社会生存心理。这是一个老少咸宜的故事,并且保有曲艺作品关切现实的惯常功能,短小且能深入人心。陈胜利为此在唱腔设计上花费了大量心血,对唱词也做了反复打磨,提高了曲本的文学性,以使其更适应年轻观众的审美。
其次,从表演上看,由于是主弦伴奏兼任主演,舞台调度作了适当调整。在河南坠子的传统表演中,乐队一般集中坐在舞台的左侧,主演一般站立右侧并将身体的三分之二面向台下观众,三分之一面向伴奏乐队。这样,一方面便于演员和乐队的交流,另一方面从观众欣赏的角度来说,显得更为立体和美观。而《老虎学艺》的演员和乐队们则直接在舞台中央坐成一个弧形,主弦兼主演坐在最中间;操简板、渔鼓、二胡、琵琶的伴奏演员在表演过程中于本色伴奏和虚拟旁观者之间“跳入跳出” 、灵活转换,还时不时地搭话提茬进行“帮腔” 。而“帮腔”这种已不多见的表演方式,正是豫北一带河南坠子过去常见的传统演出方法。
再次,从结构上看,该节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如将传统的定场诗在短短七分多钟的节目里保留下来;开头以男声“喊嘹子”起腔,女声紧接简单的几句弟子规念诵:“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鲜明的对比带来丰富的美感,不仅朗朗上口,还把观众一下子带入到情境当中。末尾又重复一遍,与开头呼应点题,强化了曲艺作品的讽喻教化功能,又润物无声地传递给观众,而不至于刻意生硬得令人反感。
同时,从唱腔的处理看,男演员用男声唱,女演员用女声唱,是从演员本身出发的,也是符合审美的。但说来也怪,通常,男演员是男声、女声都得学,并且多数时候男演员模拟女声会有意想不到的“笑果” ,而女演员学男声就不大有优势。特别是在长篇大书的表演中,公案袍带一类题材的节目,女演员模拟舞枪弄棒或男子气概的震怒等,往往用力过猛,将精致的旗袍与略显粗放的肢体语言放到一起展示,难免让观众觉得不适。这也正是观众认为传统节目“土”和“俗”从而不愿欣赏的原因之一。同时,这也是新入这一行的年轻女演员对长篇大书有所误解和抵触的直接理由。她们觉得这样不够“美” ,不愿演,也就不愿学。这就好比戏剧舞台上,能出一个不顾形象、什么都肯豁出去的女谐星实属难得一样。这好像也解释了为什么在河南坠子近两百年的发展过程中,唱腔、舞美等逐渐成熟的同时,音乐性上升而语言性下降了。 《老虎学艺》通过唱法的调整,解决了这些会在审美上造成冲突的尴尬问题。男声主唱以字带腔的传统唱法奠定了整个节目语言性表现的曲艺基调,而既是伴奏又是伴唱的女演员们同时加入了些许气声唱法,从而在虚拟表现旁观者时的“你一言我一句” ,给观众的整体感觉是:我只是带上乐器跟你唠个家常,在展示音乐性美的同时保证了曲艺“说唱”的语言性特质,也使气声唱法的加入既不喧宾夺主,又与主唱形成反差,增添了审美的趣味,保留了曲艺中的演唱表演因强调语言性表现而“似说似唱”的本质,同时又区别于变异了的“坠子歌” ,从而使观众更易于接受。
当然,这样一个观众爱看的节目,可不是随随便便诞生的。作为师父,作为代表性传承人,陈胜利平时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徒弟们改行,最头疼的则是徒弟们挑作品,最为难的是在不太景气的市场环境下如何让徒弟们有收入。他创演这个节目的初衷,就是要为徒弟们量身定制,让他们感兴趣、愿意学、有节目可演,还得是正宗传统的。这使该节目的排演,既成为一次通常情况下的创新探索,更成为一种教育徒弟学艺做人的传习实践。这同时也启示我们:包括河南坠子在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并不排斥创新,关键是要扎根传统,善于出新。河南坠子《老虎学艺》的成功,无疑为此提供了一个有力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