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重量
栏目:视线
作者:吉狄马加  来源:中国艺术报

  孔祥敬是当下中原大地上比较活跃的诗人,近年来创作颇丰,其作品题材涉猎广泛。读其文知其人,这是一位一直在行走在寻觅的诗人。其身在中原心系汉楚大地,这厚厚一册《汉风楚韵》 ,便是明证。

  全书分上、下两篇,上篇为“颂歌” ,下篇为“牧歌” ,接通了《诗经》的血脉,连着风、雅、颂,可见甚为用心。中原是何地? 《诗经》的故乡也。读《诗经》知古人之丰饶、智慧和高洁,世间万物如在眼前,情深深意切切;读完这一册《汉风楚韵》 ,可见作者的性情和才华,颇有凛然之气、铮铮之节。

  诗歌从诞生之日起,就和我们的灵魂以及生命本体中最不可捉摸的那一部分厮守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说,诗歌是我们通过闪着泪光的心灵,在永远不可知晓的神秘力量的感召下,被一次次唤醒的隐藏在浩瀚宇宙和人类精神空间里的折射和倒影。在古埃及,人们用一根羽毛作为天平上的砝码,以称量灵魂的重量。对于他们来说,羽毛就是精准的象征,他们把这一根轻盈的羽毛叫作玛特,玛特是他们的天平女神。诗歌也有自己的玛特,诗歌里的灵魂也有重量,我把那些出现在诗歌里的最精准的字和词,也叫作天平女神。20世纪以来,我以为,对诗歌的定义最令人信服的,还是法国诗人瓦雷里说的“诗歌就是勉力追求精准” ,追求每一个字和词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应该出现的位置。写诗的过程,很多时候都是在和语言搏斗,是追求更精妙、更丰富、更准确表达的过程。

  孔祥敬的这本诗集,同样展现了他对文字勉力追求的过程。通读全书,我发现有两个特点:一个是题材的宏大,这从许多诗歌的标题就能看出来,比如《中国梦之歌》 《寻梦中原》 《函谷之道》 《中原大风歌》等。这类主题其实不好写,但作者并不回避,因为他心中自有化解之道,他知道从何处切入,到何处收笔,转换间收放自如,颇见功底。大题材的抒写,稍不留神,就会滑入假大空的泥淖。如果刚一触摸便转头离去,更有甚者,远远地望一眼,便下笔千言,文章看似花哨,却往往言之无物,最后沦为表演型诗人。毫无疑问,孔祥敬是一位关注现实、关注人民创造美好生活,有担当,有责任,有使命感的优秀诗人。他的作品既是他个体生命的体验,也是他对这个伟大时代的多侧面的感悟。正是因为他诗歌中呈现出的现实主义精神,我才由衷地愿意向大家推荐这本诗集。

  本书的另一个特点是疏密有致。如果说上篇“颂歌”是宏大叙事,洋洋洒洒、密不透风的话,那么下篇“牧歌”体现出来的就是小桥流水、清新脱俗、日出东山般的欣喜和悠远绵长。上篇是动辄上百行的水银泻地般的长篇叙述,下篇却多是一二十行、二三十行的精美短制,这种编排体现了作者有着高超的对作品的把控能力。 “颂歌”过于流畅,对读者的阅读构不成太多的障碍, “牧歌”多了一些节制,多了许多留白,给读者更多的空间。纵观新诗百年历史,我们可以看见短诗比长诗更难写。所以作者在下篇的作品里,在那些短诗里,用了更大的力气,花了更多的心思,目的不言自明。

  毛姆有一个创作谈,谈自己在小说创作上遇到的困惑及化解之法,同理,这个化解之法用在诗歌上,也同样成立: “由于我词汇的贫乏而遭人非议之后,我去了大英博物馆,记录了各种稀有的矿石、拜占庭的珐琅和各种布帛的名称,为了搭配它们,在用词造句方面我花了好多力气,不幸的是,我没有机会使用这些句子。这些句子就在这小本子上,谁想用都可以拿走。几年以后,我又陷入了相反的错误中,开始禁止自己使用形容词,我想写一本像电报一样的书,把所有不是必不可少的词都从这本书里删掉。 ”这里谈到的写作态度和写作技巧问题都值得我们借鉴,我相信孔祥敬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果用汉语来归纳毛姆这个创作谈,也就是八个字:“疏能跑马,密不透风。 ”诗歌是有灵魂的,灵魂是有重量的。这个重量的衡量,与使用汉字的多少无关,与表达得是否精准直接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