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舞作品《花梦》剧照 表演者:山翀 韩波
近日,中国舞蹈家协会成立昆舞专家委员会,昆舞为更多人所关注。昆舞是昆曲中的舞蹈吗?究竟何为昆舞?昆舞是一个新舞种吗?她和昆曲究竟是何关系?……诸多疑问与越来越多的关注并生。
其实,昆舞源于昆曲,是对昆曲表演艺术优质基因的提炼以及传承发展的成果,也是继“戏曲舞蹈”“汉唐舞蹈”和“敦煌舞蹈”之后产生的又一带有流派意识的中国古典舞形式。虽然昆曲历史悠久,但昆舞还是一个诞生不久的新舞种。2003年底,原创舞剧《干将莫邪》获得了巨大成功后,大型舞蹈诗《昆韵》的创意即在舞蹈家马家钦脑海中开始萌生,当时适逢昆曲被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于是该项目很快在苏州被正式立项,由此催生出了建立一套昆舞语言体系的创作需求,昆舞语言体系的创化与建构也自此拉开序幕。之后十余年间,以马家钦为首的昆舞研创团队建构了一套包含昆舞本体、教学训练和理论研究在内的完整体系,又经由实践和教学的双重打磨和检验,并在诸多专家、学者的帮助和学术论证之下不断完善、发展,使其实践与理论体系日臻成熟,成为今人对传统的创新性发展成果。因此,昆舞这十年实际上就是其“四位一体” (教学、创作、科研、演出)模式不断探索、实验的过程。昆舞的创化从最初设想到变为现实,走出了一条独特的创新之路,这一切不是偶然的,既得益于积淀深厚的传统文化支撑,也有赖于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驱动。以下拟从两个方面对昆舞的诞生意义进行阐述。
昆舞生发的两个历史来源
先说昆舞基本构建元素的历史来源。昆舞能脱胎于昆曲,关键在于化“昆”为舞,然而“化”字是需要前提条件的,这就涉及其基本构建元素的传承来源。四百多年前昆曲艺术实现了诸多艺术形式大综合的历史过程,同时也为它未来更高阶段的分化、流变埋下了伏笔。人类历史的演变规律也一次次证明,继承性的创新发展永远是社会发展的不竭动力。今天,中国古典舞的复兴已成为中国舞蹈家们的共识,其“不定时空”体系平台更为这种复兴提供了无限多样的可能性。当昆舞作为一个新兴舞种从昆曲中脱颖而出,它那梦幻般的舞姿与律动仿佛在时光倒流中重现于世的时候,那些从历史中走来的传统元素似乎又焕发出了新的生命活力,使我们感受到中国古典艺术又一个被“还原”的灵动艺术形态,看到又一次解构之后被重塑再造的现实可能,体悟到生命本体的不懈追求和创新驱动,领略到传统文化的博大胸襟与精神永恒。
再说昆舞写意性审美特征的历史来源。昆舞的生发具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一方面得益于昆曲艺术母体的孕育,传承和延续着中国艺术的精神气质;另一方面又在创化过程中体现出自身的审美品格,在继承与创新的结合点上走出了一条新路,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中国古典舞的流派之一。昆舞创化成功的一个很大优势,就是体现在对于昆曲精髓的直接汲取上,身段动作在表现上更接近生活的自然随意状态,不那么刻意雕琢、见棱见角,这显然与昆剧追求淡雅、柔美,以及主张含蓄、收敛的审美理念紧密关联,尤其它那高度写意性、虚拟性、象征性动态意象中所展现出的柔美、含蓄、雅纯和飘逸,将中国古典舞诗意般“意境”化的舞台呈现,提升到了一个更具特色与文化蕴含的艺术高度,探索出了一条有别于他派的创新之路。
昆舞创新意义的两个标志
昆曲“程式化”的解构与古典舞本体的重构性回归是昆舞创新意义的两个标志。昆舞生发于昆剧,但不等同于昆曲表演艺术,姓“昆”却又超越“昆” ,属于地地道道的舞蹈样式而不是“戏曲” ,是一种按照舞蹈艺术特性再造、重塑并具传统审美特征的中国古典舞。昆舞在舞蹈的表现语汇上,并没有简单照搬戏曲程式化的动作套路,而是从中挖掘、提炼传统的舞蹈性元素,创化出了诸多的动态“意象” ,继承了具有高度写意性与虚拟性的表演特征,扬弃了其固有模式(生、旦、净、末、丑等脚色、行当)表演套路,经过重组与整合,实现了回归舞蹈本体的创化过程。如昆舞的基本手位“背、掌、推、拉” ,以及基本手式“五指莲花式” ,即是从昆曲的“水袖”和“昆扇”中提炼出来的;“顺”“连”也是从昆曲中继承过来的形态特征,但昆舞中的“顺”“连”是基于舞蹈线性运动表现的需要(线条美) ,表演幅度相对要大。“顺”讲究的是表演上的自然状态,强调顺势而动的美学原则;“连”则讲究上、下动作之间衔接上的无间隙过渡(头、尾叠连) ,也是昆舞区别于其他流派的标志之一。昆舞的本体构建可用21字诀归纳:一是含、沉、顺、连、圆、曲、倾(形态特征) ;二是上、下、平、入、推、拉、延(舞动韵律) ;三是雅、纯、松、飘、轻、柔、妙(审美心境) 。21字诀虽简练但内涵丰富,由内而外的三个层面,既有区分又相互关联,可看作是昆舞本体特质、审美意趣、艺术境界的有机统一。
昆舞语言构架的核心要素为“意念”“移位” “空间”和“手位” 。首先, “意念”概念强调以“意”来引领肢体运动,即由意念的韵律性运动来带起身躯和肢体的舞动,即由意生象、由韵生情、由情造景、景中蕴意……这样一个由内而外的运动规律。其次,“移位”概念包括“意”的移动(起点)和人体重心的移动,有上下移、左右移、前后移,由意引领向26点方向(包括人体运动中的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南、西北8个方向,以及每个方向都分上、中、下位置共24个方位,再加上头顶和脚下2个方位。当然,人体是运动的,所以24个方位也是运动的,因此这个方位感是相对的)的“移” ,它的路线又可以分为直线的移位、弧线的移位、圆周的移位、自身小圆的移位。这种以人体关节为圆心的小圆移位,我们就会产生转的技巧, (如“原地平转” ——以子午为圆心;“扫堂转” ——以脚掌为圆心;“探海转” ——以脚掌为圆心等)三点以上的移位连在一起就称之为多角形的移位。再则,“空间”概念是指放射性的27点位的运动空间,组成这一空间的元素是“方向”两个重叠的球体空间,放射性的27点位组成。27点位是由上8个点位、中8个点位、下8个点位和人体头上点、脚下点和心中(意念)一点构成。其空间方向既可以舞台具象空间为固定的方向,亦可以人体运动的方向来定方向。演员表演空间方向是以人体的起始定向为方向(起始1点为1向) ,这对群舞多人不同起始方向的表演,更具有实用价值。最后, “手位”概念是指背掌推拉27点位。背掌推拉因为在意念的引领下,体现了有形背、掌和无限推、拉的辩证关系,其手位本身是动中生韵,含有意韵的运行,又含有“移”的要素和“变”的动因,即使人体其他部位不动,只有手位也能呈现出舞蹈形态的变化。这不变之中在“变” 、不动之中在“动” ,使舞者的上肢方位态保持在流动的状态之中。
昆舞有着独到的“意韵”引领理念与运动机制。昆舞的艺术表现可以分为前后两个过程:前一过程主要为“内化、体悟”的生发阶段;后一过程为“外化、显象”的体动阶段;两者间起中介与桥梁作用的正是“意韵”理念与运行机制。一般来讲, “心之源”内化、体悟的功力越深厚,“体之象”外化、映射的意境就越高远,而“意韵”就是保障实现这个转化途径的重要手段。所谓的“意韵” ,是指昆舞动态意象生成的运动机制,贯穿于由内而外、由心而体、由神而形的复式对位运动的全部过程。其导引性的中介功能在昆舞中起着灵魂般的作用,如果说“意象”为昆舞之“体” ,那么,“意韵”则为昆舞之“用” 。因此,整个创化过程又可概括为:造化万象,源皈一心,意象相生,意境相成。 “意象”与“意境”的关系可以用“镜中之象” “相中之色”来形容,是有限“意象”与无限“意境”的辩证统一。
昆舞是从中国传统乐舞文化根基上生发、衍伸出来的一枝新秀,是当今历史条件下中国古典舞发展、创新的生动实践。她是中国传统文化在象征意义层面的一种延续和回归,这种回归不是历史的简单重复,而是在更高层次上的综合、浓缩和提炼。就真正意义上的、传承与发展了的历史文化而言,她有望成为一种能为当代人所审美鉴赏的中国古典舞范式之一,同时也为文化的多样性保护和发展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