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进入一种众声喧哗、去中心、散点化的时代,“恰如春天返青后的麦田,在快速的分蘖、拔节、抽穗,呈现出欣欣向荣、充满希望的景象” 。
◎诗歌的“回温”“繁荣”一定程度上与各种文化资本的介入有关,资本通过炒作、营销等深入参与诗歌节、诗歌奖、诗歌出版、传播等环节,营造出“乐观”“进步”表象,表象之下可能恰恰是诗歌之“伪”与“恶” ,一边是“王婆卖瓜” ,一边是“牛二横行” 。
近20年来,随着互联网的崛起和新媒体的发展,中国当代诗歌发生着改变,从网站、论坛,到博客、微博,再到时下的微信,诗歌网络阵地不断扩大,其生产机制、传播渠道、诗人身份、诗歌风格、诗歌的认定与评价体系等等诸方面都悄然变化,诗歌繁荣与乱象并存,呈现出新诗百年史上前所未有的局面,亟待诗人学者予以研究并发声。近日,由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共同主办的“新媒体视野下诗歌生态研讨会”在北京召开,吉狄马加、谢冕、吴思敬、李朝全、李少君、刘福春、罗振亚、霍俊明、张桃洲、臧棣、张洁宇、孙晓娅、孙基林、王士强、刘波、李壮、张光昕、李海英、严彬、亚思明、杨碧薇等二十余位诗人、诗评家参加研讨,肯定了新媒体环境下诗歌所面临的机遇及所取得的成就,也对其中存在的诸多问题及诗人、诗评家的责任进行深入探究。
余秀华的诗歌公开发表在传统杂志《诗刊》上时并没有引起多少反响,一经《诗刊》微信公众号发布,一夜之间引起波澜,广泛传播,可见新媒体平台的力量。“网络给诗歌带来革命性的变化。 ”吉狄马加、吴思敬、罗振亚、李少君、臧棣等谈及新媒体时代诗歌的新变,指出新媒体时代取消了传统纸媒发表门槛,诗歌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人人皆可创作,瓦解了文学刊物和专业诗人对诗坛的控制;写作者与读者之间直接对话交流,距离拉近,诗歌回到大众中来;诗歌不再仅仅是语言的创造,而是声像图文并茂,更具有趣味性;新媒体也为新诗带来新的品格,民间写作与民间立场、网络狂欢固有的自由创造相结合,选材更为个人化,作品“介入”意识增强,艺术上更有强烈的前卫和实验倾向,网络语言嵌入诗句之中,深入到诗的肌质;新媒体不仅仅是传播媒介,随着人们对诗歌阅读的迅速积累,写诗冲动随时都可能发生,推动读者走向诗歌生产;等等。如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评论家王士强所说:诗歌进入一种众声喧哗、去中心、散点化的时代,“恰如春天返青后的麦田,在快速的分蘖、拔节、抽穗,呈现出欣欣向荣、充满希望的景象” 。
是机遇,也可能是陷阱,诗歌遭遇的问题也扑面而来。霍俊明、李壮、王士强、孙晓娅等与会诗人、诗评家们指出,诗歌门槛降低的同时,也带来了诗歌标准的缺失与混乱,一些非诗、伪诗、垃圾诗鱼目混珠地问世,自我炒作沽名钓誉。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评论家霍俊明分析认为,诗歌的“回温”“繁荣”一定程度上与各种文化资本的介入有关,资本通过炒作、营销等深入参与诗歌节、诗歌奖、诗歌出版、传播等环节,营造出“乐观”“进步”表象,表象之下可能恰恰是诗歌之“伪”与“恶” ,一边是“王婆卖瓜” ,一边是“牛二横行” 。过江之鲫一样的写作者自我加冕为“著名诗人”“杰出诗人”等,空前自恋,功利心膨胀,点击率、转发量、点赞等使诗人心理更加虚荣、浮躁,类似于低级励志、作料过期的鸡汤、新文化的快餐、观光客的见闻、文化的二手贩卖等这样的恶俗诗歌招摇过市,也导致了受众对现代诗整体水准的误判,混淆了诗歌标准。“劣币驱逐良币” ,诗歌文体的本质是安静的、自我的、小众的,伪诗与垃圾诗的无处不在印证了格雷欣法则,安静的诗人和优秀的文本反而进一步被遮蔽,诗歌的甄别、筛选机制受阻。霍俊明强调,“这是一次假面舞会的狂欢,是自我加冕的小丑招摇,是不可遏制的诗歌传销,也是诗歌道德的又一次绑架。 ”
“传统诗歌输出渠道类似博物馆,诗歌网络论坛类似沙龙,博客类似广场演讲,微信则具有party或市场色彩。 ”青年评论家李壮作了一个生动的比喻,指出在这样的演进过程中,个体发言的可能性及便利性不断增大,交互性在提高,带来了高参与度,但新媒体诗歌生态中自由与专制是并存的,从微信群到朋友圈小圈子雷同人群的反复自我确证,使越来越板结的审美趣味分层,逐渐演变为某种权力话语,没有发言权的人可以另辟场地说话,但带来的更多的不是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革命,而是“彼可取而代之”的农民起义、达到一定规模就占座山头自立为王的无聊把戏,对诗歌发展而言并无太大意义。
众声喧哗之下,诗人、诗评家何为?中国作协副主席、诗人吉狄马加指出,诗歌最终需要的是精神高度,而不是靠数量来评价诗歌整体水平,对当下诗歌乱象要及时疏导与校正,专业性机构如重要诗歌网站应建立起自己的标准,甄别好诗,利用网络平台传播优秀作品。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院长、诗评家谢冕已是耄耋之年,他笑称自己并不知道什么叫新媒体时代,但经历过禁锢的时代,经历过诗歌不能自由发表的时代,那时他的诗要在《诗刊》上发表, 《诗刊》的人需要拿着公章到北京大学去调查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才能决定能不能发表;经历过不能具名的时代,只能化名或不署名,谢冕等六人写作的《新诗发展概况》刊发时, 《诗刊》要求他们署名,又发了两三百块钱稿费,他们既担心、害怕又欣慰。“我们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新诗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走到今天的自由状态是十分值得珍惜的,这是不可阻挡的潮流。 ”谢冕说,诗评家要站在潮流之中,自我调节自我约束,尽力将网络诗歌经典化并共享,浩如烟海的诗歌中一定有好诗,尽管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其中必有真金。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评论家刘波也在思考有无理想主义精神是诗人如何在网络时代突围的前提,他认为不论载体与平台如何变化,诗歌最基本的情感和美学不会变,新媒体时代诗歌的敌人不是互联网,而是诗人自己,网络只是工具,决定诗歌写作优劣的还是诗人的内心,诗人要与自我对抗,对抗自我的甘于平庸和观念简化,勇于寻求难度和极致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