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海是以文艺评论家和诗人的身份出现在文坛上的。读到他近年来发表在全国各期刊上的短篇小说时,颇惊异于他驾驭几种文体的创作才能。他的诗歌,隽永而富于哲理,而文艺批评是他的老本行,往往鞭辟入里,切中肯綮。这次读他的小说,感到王学海作为一位学人,一直比较钟情于传统文化,而对当下生活的把握,透过他的小说,却表现出另一种不一样的敏锐。
当下人处于一个高度碎片化的时代,这似乎成了后工业时代残留下来的一种不可逆转的生存状态。背叛、反抗、无奈、孤独、绝望、荒诞等等,这些不一而足的生活情态呈现在急促变化的时代步伐下,一位作家若没有足够的定力和观察,恐难以真正揭开潜隐于陌生面孔下的精神现状。
王学海先生是个有独特生活经历的作家,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时代的脉动,其小说的人物,以一个叛逆少年的目光,不羁而又自由地游走于那些被人们忽视的角落,逐渐形成了其小说的共同核心。比如发表在《上海文学》 2011年第8期的《请你理解我》 ,小说中的裘依与好不容易混出一张大学文凭的许多同学一样,面临着就业与恋爱的痛苦。年轻人总是要恋爱的,因为没有一份像样的工作,贴心的女友欲弃他而去。爸爸突然失踪,妈妈也不辞而别。裘依跟着奶奶相依为命生活,为了牵住女友即将甩手而去的裙角,裘依必须先筹到十万元买房的首付。钱哪儿来?同学们一个个都和自己差不多,裘依想到了车祸赔款,于是,他试图带着奶奶去“碰瓷” ……
当裘依早已放弃了这个残忍计划的某一天,裘依奶奶一个人出去了……面对半昏迷的奶奶,裘依决心卖掉房子带奶奶上敬老院自己去做义工,发誓一辈子服侍奶奶。
谈到这篇小说的创作动机,王学海告诉我,是想以此撕心裂肺的实例,警醒普遍下滑的社会道德,批判金钱为上的社会现象。
他的发表在《长城》上的《铜钥匙》 ,写了摆地摊修钥匙的跛脚阿锡,趁改革开放初潮下海,与有夫之妇敏敏一起到西部,在西北一带靠文物小摊发了家。正当小两口日子红火的时候,敏敏与前夫生的儿子,却把阿锡苦心经营、收藏防老的三件宝贝:齐白石的扇面画、乾隆年间民窑青花瓷瓶和一册宋版医药书,羊肉当狗肉地卖掉了!随后便爆发了阿锡与敏敏之间的离婚。这个再婚的小康家庭,就这样因为“历史的存在”而再次分裂,最后阿锡以铜钥匙为店标,开起了“章大仙风水坊” 。
王学海所描绘的人物,在改革的经济大潮中,斩获斗金的底层下岗工人,通过自身的努力,付出巨大的代价赢得了第一桶金,然而在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的冲刷下,又一次让生活绊倒,而此时,他们都即将步入老年这一场景,读之让人扼腕长叹中,不禁又多了一份复杂的社会人类学的沉重思考:当我们拥有经济实力的时候,是否就能挣扎出这个痛苦甚至有点残酷的现实?
《无处安放》中的圣男,这个从一出生就预示着要接受生存挑战的80后,他与西西的爱情,一直潜藏着危机,他们总是不断要做出抉择,才能勉强抓住他们无法确定的未来。当西西的原男友马力,在圣男锒铛入狱之际,突然降临要带西西到大洋彼岸,毁灭就是一次新的拯救。又一次新的抉择,让西西最后作了决定,到圣男的劳改农场附近开一爿小店。
在这篇小说中,王学海揭示了处于变革时期中80年代青年的生活,在貌似平静、幸福的光环下,揪出其沉痛负累的一面。并让他们在各自经历大灾大难之后,能对生活有一个成熟的看法。同时,也隐隐告诉读者,缘分,都是在挫折与真情的交织中显露的。与之前《铜钥匙》中主人公的结局不同, 《请你理解我》和《无处安放》都用了一个温暖的结尾,试图告诉读者曾经零乱的生活是可以通过修正来重塑人的精神的。
王学海的小说语言也颇具新意。比如,他在《请你理解我》中有这样的描述: “跨出猫屋推门时,裘依的灵魂像一片树叶,一下子让风撕裂了。撕裂的不是树叶的身子,而是它的灵魂。风毫无表情在传导被撕裂时发出的叹息,不是无助的哀怨,也不是奄奄一息的呻吟,是柔软与坚硬撞击后的叹息,叹息天堂的风这么大,为什么不把它送上九霄,却要吹落地下。 ”这充满动感的语言,在这似乎带着叹息的风中,让读者感到了一种共鸣。
“一个秋天的傍晚,树叶都悄悄卷起了它们坦陈已久的裸身,脚边的小草似乎也敏感到了什么,在夕阳的余辉中,发出些微的叹息。这时,好像一切突然在刹那间静止了。 ” 《铜钥匙》同样写的是树叶,而这次在他笔下,这些语句仿佛罩上了夕阳的略显忧郁的色彩,足见王学海在小说语言的运用上,他的笔法是丰富多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