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治市歌舞剧团原创舞剧《女娲》剧照 本报记者 乔燕冰 摄
从引縆绳人造就天地众生,到手舞足蹈教人蹒跚学步;从女娲和伏羲交颈而眠示男女欢爱,教人类繁衍,到女娲补天救天下子民于水火,播撒人间大爱,不拘泥于舞种归属,不限制于戏剧规定,不负累于技术展示,舞剧《女娲》的舞台上, 30余位舞者身随心动,用肢体开放性诠释无限意味与可能。
在《女娲》中,极为少见的集体双人舞充满舞台。头部的耳鬓厮磨、上身的交织缠绵,似有还无、欲语还羞, 16对动作难度一模一样的集体双人舞,将蓬勃生命力交付于中国文化特有的含蓄性书写,在太多创作技术与写实性肢体为人性祛魅的当下,这样的呈现无疑成全了艺术的完满复魅。
“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自己为什么出发。”
9月9日,女娲的故乡、山西省长治市重磅推出该市第一部大型原创舞剧《女娲》,观演中,黎巴嫩著名诗人纪伯伦的这句名言不时回荡在记者脑际……
时代飞速发展到今天,回望抟土造人的人类生命原点,我们可以获得什么?艺术疾速演进到当下,还可以用怎么样的方式再去讲述那与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的那个世界最初的故事?于时代、于艺术,或许今天的我们太需要寻找某种依托,在全新探索中获得一种回归,这也或许正是由中国舞协分党组书记罗斌亲自操刀担纲编剧,著名新锐编导杨威倾力执导的这一全新版《女娲》原初诉求。而作品由此生成的无限思考与解读空间,亦是让观看首演的众多专家为该作品动容之所在。
召回中国艺术的写意精华
洁白的幕布似肃穆的苍穹,一线裂缝劈开天地,像一只深邃的眼睛,开启了天地之窗,宇宙洪荒顿现。孤独的女娲,张开世界第一双眼睛,怀着世间第一份爱,造世间万物,护寰宇苍生……
一改反复铺垫,再将捂着的主角隆重推出的舞剧创作惯例,正如这个开门见山、直切主角的开场,全剧没有繁琐的结构,没有写实的叙事,没有复杂的冲突,古老经典的女娲创世神话,只在造人、繁衍、天塌、补天这四个段落的肢体语汇中一气呵成,连贯而现。
60分钟,四大段落,不分幕,在中国的舞剧中,这样简捷明快的结构呈现手法极为少见。多位圈内专家直呼够大胆、够独特,而主创强烈的实验精神由此亦凸显。
“我是想探索舞剧结构上的变化,西方现在几乎没有原来意义上大的、叙事性舞剧创作了,而我们中国舞剧观众一直较习惯于故事、人物、情节等东西,但是和西方舞蹈艺术一定意义上的接轨是必须要经历的,怎么能把两种舞蹈艺术有机转换,而不是生硬地完全借鉴西方的东西,这就需要中国文化有自己的当代性阐释,也许这就是我们对当代性的一种探索,所以我希望要有自己民族文化的根,同时又不是原来那种亦步亦趋地对传统文化的复归、复制。 ”罗斌坦言作为编剧大胆探索的内在动因。
不走惯常的叙事和线性思路,其实是罗斌与编导杨威一拍即合的创作冲动。以舞剧《红梅赞》为代表斩获文华大奖等诸多殊荣的杨威,创作不按常理出牌在圈内人所共知,这使合作极易达成共识:突出创作者的主观意识和主体精神,而不是仅对某一段历史的再现,不框定时间逻辑,而是遵循思维逻辑……
习惯了中国舞剧或宏大叙事或事无巨细的常规戏剧结构风格,《女娲》这种淡化叙事,以浪漫抒情,抽象而散点式意象构建起一个宏观故事框架,完成主体意象性的结构的大写意创作笔法,让专家们甚为推崇。
在《舞蹈》杂志副主编张萍看来,消解中心情节和结局的舞剧《女娲》的文本结构,更像一种诗化创作。没有强烈戏剧冲突,但原始神话中天与人、人与自然意志上的宁静与冲突,和谐与不和谐,有机地构成了该剧内在的结构。
的确,在四段体中,除了火神与水神大战造成天塌外,基本没有戏剧矛盾冲突。对于这样的写意性、淡化情节的创作理念极其认同的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教授肖苏华指出,这种世界已是很流行的创作方式,正是许多走不出自我藩篱的中国编导创作的盲区。 “因为舞剧有一个定式,即戏剧矛盾冲突推动舞剧发展,实际上舞蹈完全可以摒弃原来舞剧繁琐的细节,大量的哑剧,人为制造人物矛盾冲突,尝试象征性、意象性、写意性的路子。写意性是中国艺术五千年的精华。这样的舞剧创作正在逐渐地找回它的精华,更深刻地理解中国艺术的精髓。 ”
长治市歌舞剧团原创舞剧《女娲》剧照 本报记者 乔燕冰 摄
见证中国舞剧的一个拐点
经典故事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这是所有经典再创作的先天依托,而经典必定是不断被以各种方式反复解读的,这也成了所有重塑经典之路上的最大羁绊。 《女娲》何以突破?
从引縆绳人造就天地众生,到手舞足蹈教人蹒跚学步;从女娲和伏羲交颈而眠示男女欢爱,教人类繁衍,到女娲补天救天下子民于水火,播撒人间大爱,不拘泥于舞种归属,不限制于戏剧规定,不负累于技术展示,舞剧《女娲》的舞台上, 30余位舞者身随心动,用肢体开放性诠释无限意味与可能。
“我们的身体不是芭蕾,也不是现代舞,我们面对的是中国的舞蹈演员,中国舞蹈演员的身体常常囿于所学的技术,没有自己独特的、有特色的东西,如何能真正回归自己的身体,让观众在整合的全方位的身体形式中,关注《女娲》主题的涵义,这是我们所着意的。 ”杨威告诉记者,无论结构、语言还是舞美,写意和简洁都是其中心定位,以期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如何用身体表述上。 “可能是看到太多浮躁,近两年的创作希望沉静下来,抛掉浮华,关照自己的身体” ,追求单纯是杨威注入创作的核心诉求。
这样的清新质朴的舞蹈语汇,让对中国舞蹈发展有颇多思考的肖苏华深感欣慰。 “中国舞剧应该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多元化呈现,但实际上,中国舞剧从世界水平上看相当滞后。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现在中国舞剧走到了一个拐点,很多编导,特别是一些中青年编导,已经开始思考实践,并实现了探索和突破。 《女娲》正充分体现了目前中国舞剧创作中这一较重大的理论和实践问题。 ”
见证中国舞剧的“拐点” ,张萍颇为认同,并从作品中感受到更明晰的创作指向。她指出。舞剧通常有从剧性到舞性和从舞性到剧性两种建设。 《女娲》一改借助剧性冲淡舞性的传统创作,实现了从舞性到剧性建构的典型性探索。
“过去有一种公认说法是形式为内容服务,其实这种观念完全错误,形式就是内容,内容就是形式。在这点上,包括该作品在内,杨威《红梅赞》 《文成公主》等很多作品做到了形式的本体化。 ”肖苏华如是评价。
以表现女娲教人类繁衍舞段为例,如何用肢体艺术化呈现,动作的选择设计、意味的附着表达,尺度的拿捏把控等,相信对于所有的舞蹈编导都会是巨大的挑战。在《女娲》中,极为少见的集体双人舞充满舞台。头部的耳鬓厮磨、上身的交织缠绵,似有还无、欲语还羞,16对动作难度一模一样的集体双人舞,将蓬勃生命力交付于中国文化特有的含蓄性书写,在太多创作技术与写实性肢体为人性祛魅的当下,这样的呈现无疑成全了艺术的完满复魅。
事实上,结构与语言之外,专家们感受到了从舞美到灯光、从音乐到服装全方位的“拐点”性新尝试。
宇宙混沌、天地玄黄、兽皮裹体,树叶遮羞,置身冰冷灰暗甚至死寂的原初世界的蛮荒状态,几乎成为人们对原始先民生命表象的固有认知。而在《女娲》中,洁白的大幕、通透的背景,梦幻时尚的女娲伏羲,鲜红的火神、碧蓝的水神,以及造形各异、色彩斑斓,近乎时装秀的太阳、月亮、风、雨、云、电、树等众神形象,几乎是注定会颠覆所有人内心对这一原始人群的心理预设。
“现代包装下的原始味道” ,正如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茅慧恰切的概括,仅这让人咋舌的舞美和服装尝试,或许便可以看到创作碰触的传统如何向当代敞开恒久的命题。正如罗斌所言: “其实就像历史学无非是现代史家对历史的一种解释,而且每个新史家都会去重新解释同一个史料,难道艺术不允许吗?正因为可以无穷解释,才给艺术提供了无限可能。 ”
补物质的天,也补人类自我的天
“泱泱华翰,巍巍太行,女娲炼彩石济世补天,太行铸忠魂开创盛世,锻造华夏儿女伟大的中国梦! ”这是演出开始舞台打出的“题与《女娲》 ”字幕。
将舞剧《女娲》与中国梦相联,在“梦”有些泛滥的当下似乎很容易会有牵强附会之嫌。而事实上,如果说华夏民族繁衍发展的漫漫进程是一个追梦的过程,那么,从女娲抟土造人、开世造物那一刻,又何尝不是民族“梦开始的地方” ?
“神话,尤其是最早的神话,也是中华民族先民最早的追梦,实际上,只有那时追梦,才造就今年五千年灿烂文化,在今天实现中国梦中有突出的现实意义, 《女娲》正是艺术化展示民族的追梦过程。 ”中国舞协副主席、国家一级编导左青由衷地说。
在左青看来,作品定名为《女娲》 ,而非《女娲补天》 ,亦确定了可以更深入地开掘思想。 “从肢体的蹒跚学步,从步到走,从走到跑,从跑到要飞,在人类群像演绎的过程中,作品主要关注人的形象塑造,使我们在补物质的天同时,实际也在补人类自我的天。这也是我们复兴民族文化,追求中国梦的过程中的最重要目标。 ”
“不论凡人还是神,都要经历善与恶、美与丑,都有自己价值取向。一个完善的人,都有一个自我补天的过程。实际上,这也正是该剧最突然的,与一般的讲一个神话故事最不一样、最有新意、最富探索性的地方。追求艺术最高品格是回归到艺术的本体,回到美与丑,善与恶等基本命题。 ”这是左青的观感。
而罗斌告诉记者,创作中设定的主体意象就是我们怎么看待女娲,以及她和与她相关人物之间的关系;怎么看待这个形象,以及今天反观历史延展中她的文化贡献。借助女娲故事的表象,或许我们都需要回归朴素的生命原初,去探求情感以及生命的内蕴。
“除了飞天,女娲也是中国人的梦想,从创造人类繁衍生命,助推人类与大自然的和谐,她教给人类的是大善、大美、大真、大爱。就像舞剧的结尾,女娲与伏羲站在人群中,看人类相亲相爱,生活在一片祥和、一个永久美好的梦里,开启大幕渐渐落下,睁开的眼睛渐渐合上,一切都在眼里,一切也都在心里,传递出来的是,爱大于一切。 ”杨威说。
“从期待中的躁动,到演出过程中的安静,到结束时的意犹未尽甚至陷入沉思,观众审美是需要引领的,我感动于舞蹈艺术这一特殊的功能和巨大的力量。 ”北京军区政治部文工团艺术指导赵明如是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