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新(著名诗人、翻译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您的文化立场是对在伊斯兰教与世界中普遍存在的文化的原教旨主义坚决反对。我想了解一下,作为深受阿拉伯和西方传统浸淫的诗人,你最认同的西方作家、西方诗人是哪些?
阿多尼斯:在西方的诗人里面,我最喜欢的是对西方的政治、西方的文化体系持批判态度的诗人。我也受这些诗人的影响很大,包括诗人和思想家,如兰波、尼采等。另外对我影响较大的是西方那些对自己的文化身份进行反思的诗人和思想家。我认为他们的立场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可以让我们批判并且摆脱西方中心论。在我看来西方中心论不仅仅在阿拉伯世界有所体现,几乎也可以在中国发现。我认为对西方中心论进行反思和批判非常重要,否则我们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沦为西方的附庸。作为一个诗人,我认为当今的美国没有一位特别伟大的诗人,因为美国的诗歌总体而言是对现实的再现,而一位诗人应该去创造一个现实,创造一个更好的现实。当今欧洲也没有特别伟大的、让人难忘的诗人,我觉得欧洲的诗歌某种程度上是对过去的再现,对过去诗歌传统的再现。
所以我认为西方,特别是美国,在任何层面上都不能成为我们评判一切事物的准绳。虽然我非常喜欢诗歌,也有很多我钦佩的诗人,但是要问我受哪些影响,我更多的是受文化概念、文化思想和哲学的影响,比如对我影响很大的是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他的名言“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里面所表达的那种变化、那种动态,也构成了我诗歌创作的所在。
另外一个是身份问题,身份到底是恒定不变还是一直在变化。我越来越倾向于认为人的身份不在于他所继承的东西,而更多的在于他所创造的东西。人的身份应该像树木一样,向空间开放。当然我出身于阿拉伯伊斯兰文化,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阿拉伯人,也有人认为我是穆斯林,但是这没有表达任何意义。我想说的是,我不是阿拉伯人,我在变成阿拉伯人,我更多考虑的是我如何变成阿拉伯人,我成为阿拉伯人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