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战争生活的风格化写作
——评张品成长篇小说《红药》
栏目:视线
作者:汪守德  来源:中国艺术报

  在两军对垒的残酷而血腥的厮杀中,医院自然成为医治战争创伤的场所,同时也是战争中最为脆弱的部位,那些饮弹倒下的伤者注定成为生生死死、前景难料的生命个体。小说既把医院作为探索表现人性的现场,也作为一个当代作家倾注痛惜情感的载体。

  读完张品成的长篇小说《红药》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使我相信对革命战争题材的表现有其不可穷尽性。医疗和救护的内容也许在战争题材的作品中屡见不鲜,但将其作为一本书的描写主体则并不多见。虽地处险要万夫莫开,却突遭血洗与屠戮,小说迅即切入的就是红军前铺医院。这个小小角落所发生的惊人事件,把人带入一个似乎是扑朔迷离的生活漩涡,来展开贴近战争真实而又升腾文学气韵的历史叙事,对战争生活进行某种具有风格化特征的写作。临危受命的主人公刘锡吾,带领保卫干部兼助手的齐满年,在极端险恶与困难的条件下,完成对这一陷入灭顶之灾的医院的重建,并对可能存在的“内鬼”进行清除,故事便由此展开。

  小说显然是以两条并进的线索来构筑与贯穿全篇。一是遭到重创的医院要尽快恢复重建。红军反围剿连遭惨败死伤累累,这对医院的重建变得更为急迫,医护力量的吸纳与增强则成为问题的关键。白长吉、毕有康、诸葛逑泰这些身份、取向与性格各异的医者,便进入了小说的叙述视野。他们都是在非正常情况下进入这个危机四伏的红军医院的,这本身就包含了只有在战争环境下才可能具有的某种传奇色彩。富有意味的是,在他们看来红军是一支与“匪”同义的军队,这种为特定历史情境造成的误解甚至是敌意左右了他们的立场,使他们虽怀有一身救死扶伤的非凡医术,一开始却对伤者抱持漠然相向的态度。刘锡吾以自身的人格和智慧、宽容与耐心,重要伤员戴尔东以他的渊博、胸怀和气度,红军官兵以其坚定的信念与意志,形成某种迷一样的力量,渐渐融化他们心中的坚冰。那个为红军伤兵锯腿的细节十分震撼人心,这不仅写出了战争中那种残酷与无奈的现实,也写出了诸葛逑泰在看似铁石心肠外表下的医者仁心,他改变了因不愿看到杀戮而拒不合作的态度,以其享誉乡里的绝技疗救这些与旧世界拼死相搏的伤者。这些医者对于红军的观察与理解,从抵触、认同到融入,使这个劫后余生的红军医院更快地恢复功能与生机。这种化“匪”为友的过程,表明处于危困之中的红军,是怎样以其精神的光照与具体的行动,进行着对于人心的感化,从而在历史的迷雾中,显示出属于红军所独有的,虽有些复杂质地则更为清晰本真的历史影像。小说对此的描写是着力于性格揭示和细节的展示,读来颇为令人信服与震撼。

  揪“内鬼”的行动是另一重要线索,其在小说中虽是时断时续、似有若无的,却造成了颇为强烈的悬念感。残酷的斗争和红军的生存,使揪出这个破坏性极大的“内鬼”显得极其紧迫。重任在肩的齐满年将怀疑的目光瞄向了每一个人,这无疑构成了小说紧张的气氛和很强的叙事张力。在那样一种残酷的战争与政治氛围中,莫须有的可能与对革命的责任与警惕,都使其一定要在这个人群中揪出那个不可饶恕的可恨的“内鬼” ,这使视线之内的所有人都因之人人自危,神经也格外地紧绷。这种充满悬疑的色彩使这支由医患构成的队伍看似鬼影憧憧,我们也似乎十分期待这个“内鬼”在某种场合现出原形。因此在救治伤员与展开侦察之间,相信读者审视的目光会不停地在每个可疑者身上睃巡与停留,分辨可以一招擒敌的蛛丝马迹。但小说出人意表之处在于,并不存在这样一个所谓的“内鬼” ,所有的可疑对象都是这场严重危机中清白的无辜者,使前铺医院遭到杀戮的是来自外部的叛徒出卖所致。由此小说逸出了人们所习见的寻常套路,却借此折射与传递出了那一时期的历史氛围与红军真切的生活形态,这也许是文学的真正要义所在。更为令人意外的是,最后的事实对于齐满年的强力否定,加之他负责保护的重要人物戴尔东的亡故,都使其陷入一种难以解脱的精神困境,以致于其难以解脱而最后离奇坠崖死亡。作品的这种描写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背后却有沉重的人生乃至历史意味。

  可见《红药》在一个看似闭合实则开放的环境中,通过对一起突发事件及后续进程的描写,探入人物的精神深处,去表现和展示人物内心的冲撞。在两军对垒的残酷而血腥的厮杀中,医院自然成为医治战争创伤的场所,同时也是战争中最为脆弱的部位,那些饮弹倒下的伤者注定成为生生死死、前景难料的生命个体。小说既把医院作为探索表现人性的现场,也作为一个当代作家倾注痛惜情感的载体。作品以对革命战争历史的不懈关注与深切思考,并且以贴近生活真实的纯粹白描式的写作手法,简练地、也是复杂地写出了有着独特认识价值和职业特征的人物性格,反映出历史曾经的那些对于今天而言已经有些遥远,却依然意味无穷的过程。通过对沐浴在血雨腥风之中各类人物的细致描绘,小说把历史、事件和人性的真实,化为一种穿透肺腑的尖锐与疼痛、温暖与抚慰,使以战争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具备了某种与以往不同的,可贵而独特的样式与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