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楼阁烟花里,汉主山河锦绣中。 ”织锦,是中华传统手工艺的杰出部分,在千年的历史中不断产生新的变向,产生新的美,也不断在分解在消失。商品社会,散落在神州大地的织锦技艺、图案、工具是活在记忆里的风格流派,渐如河水不知去向。有人说,中国传统美术的主流在工艺,而工艺依赖材料、依赖手艺人、依赖民间的土壤,传统不绝如缕,却可能无以为继,所以我们去找寻,去发现那些沉默的文明,发现那籍籍无名的锦人锦事。
——开栏语
纺线鲁锦织造九道主工序之一
鲁锦纹样
鲁锦摸起来就像握住老人家的手,粗糙而有温度。
锦绣一般说的是丝织品,丝绸是从黄帝的妻子嫘祖发明“养蚕取丝”而来。鲁锦却是布。用来织布的棉花,其优良品种据说是从美洲传来的。
“应似露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艳,地铺白烟花簇雪。 ”明、亮、光、滑、贵,这几个丝织品的特点鲁锦都没有,在那个成诗的年代鲁锦甚至连花纹也没有,只有或横或竖的经纬线。纺织品的器械始祖都是《曾母投杼图》那种斜织机,鲁西南人民将葛、麻、丝的织绣工艺借用于棉纺,研究用织机绘制不同图案的织法和染植物色的过程。
所以,也曾经有人对“老土布”提出争议,认为“锦绣锦绣”必须带帛带丝才能算数。但如今,以布为锦,反而成了鲁锦的招牌。
在代代传承中,鲁锦的图案由最初的斜纹、条纹、方格纹等发展到枣花纹、狗牙纹、斗纹等八种基本几何纹样,还有水纹、芝麻花纹、鹅眼纹、猫蹄纹等等。其实都是由菱形、点状、锯形大小套用并且紧密排列而成的。到明代鲁锦风格已经成熟,清代时,山东鄄城的鲁锦作为贡品,这种土生土长的农家粗布,被锦衣玉食的统治者赏识,成为大内御用之物。今天,鲁锦原封不动地保存在了中央美术学院民间工艺品标本室里,种类达数百种之多。
鲁锦的织造原料是纯棉。在山东农村,女人结婚前要准备自己的嫁妆,无论是褥面、被面、枕头套、门帘都要自己准备,出嫁那天,母亲印染出一大块彩印花包袱布,将女儿的嫁妆包住,但在四个角特意露出被褥的花格。鲁锦的花格一旦与婚俗、礼俗联系起来,就被升华到非常重要的位置,因为这是特定现实生活情境和人的情欲生发出来的风习,一方面是出嫁家庭自己要展示嫁妆的富实,一方面女儿出嫁家家户户都要盯着花纹,那可成了半点马虎不得的事。婚后,婆婆“丢”给媳妇十斤、二十斤棉花,使媳妇可以用劳动维持生活的衣用,这叫“另开路” 。所以以前在农村一些女性从出生就没离开过棉布和鲁锦,织锦的手艺往往在相亲时被认为比相貌还重要三分。织布技术成熟后,一天就能纺1斤棉线、织14尺布,可做3件男子的单褂。
济宁地区的梁山泊,有一种捕鱼的网具称“下箔”,是以网墙布疑阵,使鱼儿能进不能出,当地渔民称为“迷魂阵”。“迷魂阵”还是一种鲁锦图案,当地妇女也认为它是“进来出不去”,这被称为“迷魂阵”的图案又叫“难死人” 。女性喜欢繁复,喜欢隐瞒,看似简单的隐瞒之下是更多的繁复的枝蔓,妇女们并非闲极无聊,而是忙极无聊,就不断重复几何形,“迷魂阵”就由繁复再繁复的想法导致出来了,手工艺在这些劳动妇女的手底下并没有发展走向简约和实用。在形成了手艺复杂程度的差别后,妇女们便会挑战高难度。在变与不变的哲理中,越简单的图案越不会变化,越繁复的图案则代表着其本身已经要“改弦更张”和“岌岌可危”了。
鲁锦的制作同样非常复杂,要经过纺线、练染、布浆、挽经、做综、闯杼、掏综、织布等72道工序。手脚并用外,妇女们还唱起了解说几何图案的歌谣:“八个盘子八个碗,满天的星星乱挤眼”,清淡明亮的蓝白二色织成了闪耀的星星,“窗户棂子挂纱灯,清起的太阳,哼黑的星”,织有黄线似光影,大红、大黄与黑交织似明灯。古代地方志记载:“妇女织布,夜纺车之声,比屋相闻。 ”在彼时彼地,有关纺织的歌谣恐怕也是“比屋相闻”。
“旋风子转,落子缠,经线姑娘两边站,织布就像坐花船,织出布来平展展。”这首《棉花段》唱的就是织布过程,劳动未必能充满乐趣,却能像梭子机上下翻飞一样让生活的节奏足够紧凑充实。
虽然鲁锦是块布,但却有大用处,山东梁山地区早在汉代就流传“一妇不织受之寒”的谚语。丝绸特别讲究光、忌讳暗,也就是讲究滑,但鲁锦保暖的价值和柔软的触感,使它成为有与人最亲近的关系的布。
鲁锦的井字图案有时像极了那些时髦的围巾、衣服,稍有历史的服装品牌数十年都在一些框框内做着小变化,他们效仿的对象恰是手工业的前辈们,想通过坚持不变的图案史获得赞誉,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可是比起像鲁锦这样的“老爷爷”来说,他们还都太年轻了。
“内罗城,外罗城,里头坐了个老朝廷。”这是一幅流传已久的黄蓝方格纹样,上古尧帝善理国政,百姓安居乐业,人们织出这种锦纹怀念他,图案中黄格是明亮舒坦的宫外,蓝格是安详平静的宫内。锦绣是一种情感交流的媒介,在人群之间起到互相亲近和团结和谐的作用,物作为人之间的纽带为人们送去的不仅仅是图案的寓意,鲁锦还扮演着在人们之间创造情境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