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爱玉22岁出嫁那年,因陪嫁的织锦数量多、花色复杂、织造精细,在全村引起轰动。鲁锦做嫁妆,一直都是当地的婚俗,但像许多传统一样,历尽沧桑而不为更多的人所知晓。
想当年,鲁锦传承人刘爱玉是远近闻名的“巧闺女”,很多女孩跟着她学习织锦花样。她积极向别人学习,也乐意传授织造技法。很多当地流行的织锦图案都打她手上走过。
时间流转到2014年。
往马扎上一坐,她所掌握的那些提花、包花、砍花、打花以及通经断纬的织法织出的花样就自然流淌出来,“重复”、“平行”、“连续”、“间隔”简直像她的乡音,无需经过思考就能条件反射。
像所有的传承人一样,刘爱玉很喜欢钻研,也希望自己的衣钵后继有人。但本地的年轻姑娘没有一个愿学鲁锦技艺的,都出去打工了。在外地打工每月工资最低两千,在这里学成卖鲁锦只有一千元,这笔账谁都会算,怨不得别人不愿意学,她自己的女儿也在外打工。
大多数传承人的手艺就是跟她们的母亲学的,母亲不教女儿不学,想收别人家闺女,难上加难。刘爱玉无奈地笑笑。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整整十年,大多数人碰都没碰过织机,因为那时大家一窝蜂喜欢穿成衣。
没有了市场,便没有操起织机织布的理由。那时的妇女们也不知道老纺机一放就会放十年,鲁锦的手工生产就像是无根的飘零的花朵,飘到哪里是哪里。
直到成为“传承人”后,织锦终于又成为她的职业,在许多展会上她都参与了织锦的技艺展示,面对国内参观者和外宾,她是鲁锦的活广告。
二
非遗热起来之后,刘爱玉被认定为鲁锦织造工艺代表性传承人。这个“身份”是“老乡”路维民帮助她申报的。
路维民是个致力于组织鲁锦艺人、扩大鲁锦市场的“有心人” 。
1995年,路维民骑着自行车顶着太阳到村里挨家挨户敲门收购鲁锦面料,说是收购,在人家看来无异于想抢人家的床单,由于费时费力,当时民间织布的人已经不多,收购一条床单竟要价500元。路维民于是买了一批毛巾被,结果老乡们的确更喜欢毛巾被,才得以置换得到了些鲁锦面料。
后来,他便在鄄城开了鲁锦博物馆,搜集也拯救了许多的鲁锦图案。但“抢”床单的那段经历,深深让他感到,跟刘爱玉碰到了同样的问题:老乡们都开始喜欢新东西了。
鲁锦图案精致古雅,浑然姿丰,质地细密,与机器制造有大大的不同。但民间市场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起伏,厂家收不到真正手工织造的鲁锦,大量使用现代手段以剑杆织机生产的鲁锦,已经脱离了传统手工艺品的范畴,反过来还冲击着传统市场。
所以,倡导手工织品对抗机织,挽救其所侵蚀的产业基础,就成了路维民的主要任务。那些40岁左右,不能出去打工的妇女成了他重点招募的对象,当时“既不耽误农活儿,每天还能有至少七八元的收入” ,成了他最好的招募广告,但是妇女们还是要以农活为主,生产的情况不能完全跟上需求。
三
手工和织机的区别有那么大关系吗?从中国鲁锦进出口集团退下来的张承敏曾经发明了一种木制织布机,产能相当于100个老太太同时开工。很多专业人士都看不出来这机子织的布和手织的有何区别,张承敏深知:手纺的柔软和舒服是机纺所不及的。
“这一行,我干了几十年,我能看出来有差别。但你要是洗过那么几次之后,我也看不出来了。”张承敏说,他发明这种新机器,一个目的就是想模糊这两种生产之间的差别。但一路走来,人机纺织先天质地和生产能力的差别,让张承敏总是陷入两难,总是面临要被“效率”胁迫的境地。
多年来,村里不用去外面买布,从来都是自给自足,这些织机也从来没想过有什么大突破。
有人建议他横着织布,这样速度更快,他说:“人盖被子,都是这样竖着蹬的,一床被子用一辈儿,用个十几二十年一点问题没有,要是横着织,它就寿命短了啊,咱不能那样干。 ”他讲的是人和一床被子的感情,讲的是老规矩。
有人建议实验新产品、建议提价,建议把鲁锦做成礼品,他一概拒绝……所有建议他都觉得不踏实,唯一的例外是他认为手纺必然被机纺代替,结果就是发明了这个新机器:“一个人一天纺二两线,够啥用。 ”他的想法很简单,申请专利没有用,大家一起都参与进来有用,他要做的是家家户户的那种普及。
“我从1985年就干这个,到现在都马上30年了,我对这个东西是有情感的啊。这么多年做过来,有时候也的确是很不容易的。这两年市场不太好,我也很着急。现在嘉祥,干这个的,就剩我们了。 ”
“我就想,这要是在我这一辈儿断了,那这一生不就像是梦了一场么。”一辈子是张承敏的时间单位,在他眼里,所有鲁锦面料的衣被都是家里能用一辈子的。干鲁锦干到今天,他已经把自己人生的意义和鲁锦的兴衰连起来。
(图片由济宁市非遗保护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