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艺术视野下的人性叩问
——央华版魔幻戏剧《鳄鱼》观后
栏目:北京·艺评
作者:景俊美  来源:中国艺术报

  鳄鱼者,脊索动物门爬行纲动物,有极强的环境适应性,因是地球上迄今为止最古老的物种之一,被视为动物中的“活化石”。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近期创作的魔幻现实主义话剧《鳄鱼》是其继话剧《我们的荆轲》《霸王别姬》戏剧剧本之后的又一力作,这也是他从文学转型到戏剧领域中的再次探索——通过一个极致的非典型案例,探讨一个“人性”的永恒问题。在这部作品里,鳄鱼不仅是欲望的象征,更是一个具备观察“人性”和窥听“人声”的旁观者,如果叠加一点关于“信仰”的成分,魔鬼般的鳄鱼也是一个“上帝”,它让剧中的主人公单无惮认清了“自己”。

  从文本到剧场,叠加了导演王可然鲜明的艺术符号——情感消费也是生产力,这一直也是央华的戏剧制作理念。严肃戏剧的追求与定位十分清晰,既要有高品质的艺术追求,又不偏离艺术市场的轨道,巨大的商业与艺术成功最终构建了自己的戏剧品牌。从《情书》《新原野》《新茶馆》到《雷雨》《雷雨·后》《犹太城》《冬之旅》《如梦之梦》,央华以优秀的戏剧剧目培植了自己的戏剧品牌,进而又以戏剧品牌推动着新剧目的不断诞生,这对于一个民营院团来说简直是一个奇迹。但熟悉王可然的人一定知道,这不是奇迹,而是戏剧的巨大魅力在助推着戏剧人不断前行。《鳄鱼》就是这前行道路上的一环。

  舞台上的《鳄鱼》格外吸睛,基于它既现实又魔幻、既艺术又生活的表达。主人公单无惮是一个背负灵魂谴责的反面人物,他看似一切“自由”——既有经济自由又有人身自由,实则内心煎熬——受制于良心的谴责并陷入家庭矛盾的漩涡。一方面,他的妻子与情人水火不容,争吵、打闹、怨恨和讽刺时常伴随左右;另一方面,他的情人背他而去、儿子陷入“吸毒”而不能自拔、围绕他的各色人等皆有目的……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前“市长”而言,他活着其实已经死了。剧中,他的很多选择比如在家里养鳄鱼、做“棺材”形的鱼缸、与鳄鱼对话等,看似是“百无禁忌”似的潇洒,实则是几近疯魔般的无奈。

  这种既“实”又“疯”的人物设定十分考验演员的表演功力,剧中角色单无惮的大段台词首先考验的就是演员的记忆力,但又不是简单地背诵台词,而是合乎逻辑和情绪的艺术表达,这一点赵文瑄拿捏得十分妥帖。笔者亲历了排练的过程,服、化、道、灯光尚不完美时的“质朴表达”更加彰显了赵文瑄沉稳有秩的艺术表现力。

  与赵文瑄饰演的单无惮相比,张凯丽饰演的妻子巧玲则是另一重维度的挑战。这一人物的台词不多,但潜台词和心理动作很多。在爱情、婚姻和家庭的天平里,她首先是受害者、受侮辱者,但随着婚姻存续期间受折磨的加剧,她又成为新的施暴者。她精于算计,很“泼”也很“倔”,但同时她又很可怜、很复杂。这样的一个人物对于她曾塑造过的“国民媳妇”——《渴望》里的“刘慧芳”而言简直有天壤之别,张凯丽如能演好巧玲便是她艺术生涯的又一笔书写。

  邓萃雯饰演的情人瘦马与妻子巧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论是出身、语言还是外形,瘦马都是一个迥异于巧玲的另一个女性代表,而且她还是一个更加具有“现代性”的、失足女性代表。作为情人,她曾经彻底地爱过、恨过,但她的爱错付了对象,她的恨也因为一个“错”字而无从落地。所以她经常处于“疯癫”状态,精神深处的空泛导致行为举止的“放荡”,语言上也特别能放得开,成为一个“敢说敢做”的女性反面典型。

  好的戏剧是生活的一面镜子,主要人物与次要人物皆有他的闪光点。《鳄鱼》中还涉及到的人物有秘书慕飞、贩鱼商人老黑、远房外甥牛布、牛布的同居者也是行为艺术表演者灯罩、儿子小涛、风水先生黄大师等,他们有的出场次数很少、台词也不多,但是对剧情格外具有助推力。比如黄大师,他的出现既解读了主人公的心理状态,也加速了这个家庭的支离破碎。儿子小涛的堕落和死亡,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至于所谓的外甥牛布,更是一个具有“点睛之笔”的人物,他靠“小报”起家,到美国之后办了一个《真真理报》,做一些心口不一的勾当,拍起马屁来格外得心应手,最后还能发一笔横财。这些人物每一个都可以写一部“史”,也许只是一部又一部的“荒唐史”,但却是生活的有力折射,并一起与三个主要人物构成了完美的艺术张力。

  与其他艺术形式相比,戏剧艺术的最大优势是它的假定性,这正好彰显出戏剧表现语汇的丰富性和表现手段的创新度。从文本始,话剧《鳄鱼》的魔幻性与现实性互为映射,观众即使不看二度呈现也有很多的“观看”意味,单单就人名比如单无惮、瘦马、慕飞、灯罩等,就可以有很多想象。二度创作之后的舞台呈现,更加突破了文本的局限,使得人物更加鲜活。光影的营造和舞台设计的烘托,则将该剧的魔幻性推向了一个个高潮。比如“鳄鱼”形体的变化——投影上的、幕布上的、鲜花营造出来的抽象造型等,让人有一种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惊叹”。沙发的造型像鳄鱼的脚掌,又像欲望的“五指山”。艺术的细节支撑了剧作的表达,进而传递出艺术的思想。

  精妙的写作技巧与优秀的剧场效果是互为映衬的。充满生命力的语言、戏剧性的表演、令人回味的音效和满是“惊奇”的场景是《鳄鱼》之所以为《鳄鱼》的“独特表达”。莫言是一个善于传达思想的剧作家,可然则是一个能够感染他人的戏剧人。《鳄鱼》所探讨的主题,并不局限于“现实”,在“现实”之外有“象征”,在“象征”之中有“魔幻”,各种力的合力最终探寻的是“人”之为“人”的意义。瓦格纳认为,人是肉体的人、情感的人与理智的人的综合体,真正的艺术应该将三者统一起来,这正是“整体艺术观”的一种表达。对于《鳄鱼》而言,整体的艺术观还不只是停留在“人”这一飘零的存在,还表现在由整体的“人”产生整体的“艺术”,即运用所有的表达将生活传播于舞台,将舞台展现给观众。话剧《鳄鱼》虽刚“上岸”于五一劳动节的假期末端,首演于苏州,已然形成了一股热浪涌动于全国。未来是否能够赢得市场与艺术的双丰收,等待观众的有效检验。

(作者系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文化所副所长、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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