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王家卫监制执导、改编自金宇澄获茅盾文学奖同名小说、拍摄期长达三年的30集电视剧《繁花》,一经播出,引发强烈反响。在1月17日中国电视艺委会、中国视协举办的电视剧《繁花》研讨会上,小说《繁花》作者金宇澄,电视剧《繁花》编剧秦雯,主演胡歌、马伊琍、唐嫣、辛芷蕾,畅谈了他们眼中的《繁花》,和《繁花》与众不同的创作方法。
金宇澄:王家卫做了很多“田野调查”
王家卫问我:“你看《花样年华》,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我说:“是厨房里张曼玉和人聊天。”他说:“我说的不是人,是东西。”我说:“东西记不住,看电影就是看人嘛。”他说:“是一个电饭煲,这个电饭煲是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香港最早的电饭煲,我们找了很久。”看电影有几个人会注意这个电饭煲呢?但王家卫不管这些,他必须把放心的东西放在那里。很多观众也许看不到,但是他有他的坚守。
在拍这部戏之前,王家卫做了很多类似田野调查的工作。最早的时候,我陪着他看上海,例如小说里写到的艺术园区、澳门路、中山公园……中山公园门口有很多跳广场舞的,他看了老半天,还请了人做上海跳舞人群的访谈。在这方面,他的网撒得特别开。
有一次他拿着100张石库门的照片给我看,让我挑10张最好看的。我说:“怎么挑得出来?这都是上海100个最好看的石库门门脸,看多了肯定眼睛看花了。”他回答: “我能看出来。”他这种本事不是其他人会有的,他就不怕烦,一点都不怕烦。
王家卫和他的班底很契合回看上海的题材。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说过,人就像是坐在一个背向行驶的火车上,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过去。保存过去的人生,保存过去的形象、色彩,这和我的文学理念非常相合。
秦雯:用三维思维创作剧本
我记得刚见面王家卫就问我:“你觉得李李是站在至真园几楼的什么位置看着大家?”我说:“导演,现在故事都没有,我们什么都没编,我不知道至真园共有几层楼,你让我说李李站在至真园哪个位置,我说不出来。”后来我知道他是用三维的方式把我代入到画面里去,他的思维特别跳跃、速度非常快。
我接触导演时,他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他给我的资料都是非常精美的、一本一本的文字和图片结合的册子,这些册子分门别类,细到比如一个人物、一张邮票,至真园某一层或者说玲子在日本工作的俱乐部的样子。这个册子可以给编剧、美术和演员,让大家在很多层面上协作起来。
虽然大家觉得王家卫导演在现场拍摄挺随意的,但是他在幕后是一个非常不随意的人。从我这里发出去每一天的飞页必须非常准确,他连错别字都要改,可能到了现场他会做调整,这种改动都要插进整个剧本中,相应地调整剧本后面的关系。
胡歌:“把我的人生经历揉碎,全部加到人物身上”
我父母是老三届,比剧中的阿宝大几岁。我在30多岁时读了《繁花》,这本小说里描写了上世纪60年代和90年代他们这一辈人最重要的两个人生阶段。我和他们比,人生要幸福安逸得多。我很难体会到时代对于个人命运的改变和影响。所谓的无常、所谓的艰苦对我来说可能是一个概念,但对他们来说却是真实的生命的体验、生命的情感。王家卫导演在拍摄的过程当中一再跟我强调,要我去原小说中寻找人物的根基,这一点非常重要。
拍摄前,和导演聊过很多次。大部分时间并不是跟我聊角色和人物,而是在聊我的成长、家庭、学校,包括情感经历。我之前一直以为导演是在观察我适不适合这个角色,后来我发现他是把我的人生经历揉碎了,加到人物身上。
阿宝最难表现的就是他内心深处的记忆,那段过往在剧中没办法呈现。有一场戏是我拉着小汪在南京路上奔跑,她的包掉在地上,我驻足回望。导演在布光的时候,走过来跟我说:“你这个时候回头看到的夕阳下的小汪可能并不是小汪,也不是初恋,你看到的是回不去的那一段记忆。”他说:“我不限制你具体看到了什么,你想到什么就看到什么。”然后他们一直在那打灯,我站在原地,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我的童年,我看到我妈妈牵着小男孩的背影,刹那间我眼泪就绷不住了。导演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说:“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那一刻他送给我八个字,“似曾相识,热泪盈眶”。他说,希望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看这部戏的时候也有那样的感受。
马伊琍:“王家卫导演非常爱演员”
我听过很多前辈跟我说王家卫非常爱演员,我就在想,这个爱是怎么爱。我后来发现导演跟我接触的时候已经做完了对我所有的功课,看了我之前演过的几乎所有的戏,甚至拍摄过程中跟我讨论当时正在播的我演的一个剧,以及在拍摄过程中我出去拍的其他戏,他也会跟我讨论那些戏的造型和处理。他不光对我,其实对剧组的所有演员都做了非常充分的功课,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导演对演员的爱。
刚一进剧组时没有剧本,导演没有确定的东西不会给我们看。我们到现场或者头一天晚上拿到飞页的时候,一定是导演和秦雯老师确认了无数遍的。导演对演员的爱还体现在他是根据每个演员的特点取长补短,用这个演员最适合的最能绽放他光彩的方式去写适合他的戏。所以玲子这个人物从开始到最后呈现是不一样的。
唐嫣:小汪遇到了很多“高山”,对我个人也是
之前拍的作品对我而言是比较固定的角色类型,从我内心来讲一直希望能够有表演上的突破或者角色上的突破,给大家带来一个全新的人物形象。非常感谢导演对我的信任,能够把汪小姐这个角色交给我。我在整个创作过程中,非常珍惜。我仍然记得第一次踏入片场那种感觉、那种忐忑,以很慢的步伐走到我们拍摄的27号场景。
王家卫导演给了我很大的力量和信心。他一直非常坚定地告诉我:“你就是汪小姐。”印象非常深的一场戏是小汪踩着上班铃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吃着早餐,这时师父金花跟她说:“小汪进来。”当时导演跟我说:“现在就是想看到你跟金花同时进门,但是你要在她进到她办公室那一刻,把所有早餐吃完,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我当时就没想太多,我要全力以赴。抛开了所有的干扰、杂念或者忐忑,那时候的目标就是要做到导演的要求。后来导演给我看回放,说:“你看你做到了。”那一句话给我的鼓舞很大。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抛开了其他杂念。
在这个戏中,小汪遇到了很多“高山”,对我个人也是,是一次次信心重建。我觉得无论是剧中的金花也好、范总也好,他们是小汪的贵人,同时也是我的贵人。我学会了揣摩人物台词背后的深意,发现人物层次就像一块千层蛋糕,台词不只是字面上的那样,也会深挖深意,努力做到在讲出台词那一刻,能够让观众细细品味,耐人寻味。
辛芷蕾:留白是另一种美感
李李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角色,李李在《繁花》里也是相对比较特殊的女性,她是唯一一个北方人独闯上海,不知道她从哪来,也不知道她要到哪去,李李身上有很强的漂泊感,但是也有独属于那个时代的美感。《繁花》播出以后经常看到一些网友讨论,“李李好美”,“李李太美了”,说实话我感到很高兴。但是我觉得李李的美不是空泛的,是耐人寻味的,不只是属于《繁花》,也是属于那个时代的。
李李的故事是有一些留白的。作为演员来说,更希望角色是丰满的、饱满的,她有她的成长和过去、未来。但是通过拍摄《繁花》,我发现有的时候留白也是另一种美感,这是我作为演员以前没有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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