瓯剧《张协状元》:
崭新的“老戏” 古拙的“天然”
栏目:品味
作者:景俊美  来源:中国艺术报

瓯剧《张协状元》剧照

  收录于《永乐大典》的《张协状元》是现存最古老的南戏剧本之一,因其诞生的时间较早,文本成熟且曲白完整,被称之为“南戏始祖”。与典籍记载形成呼应关系的是《张协状元》的民间流布情况。据考证,《张协状元》是长期活跃在温州、杭州一带的九山书会才人所作,曾在江浙地区广泛搬演。时间一转就是几百年,温州瓯剧以老戏新演、返璞向新的方式,再次聚焦《张协状元》这一古老文本。癸卯兔年秋冬之际,做场于国家大剧院的瓯剧《张协状元》,以崭新的视角解读了历史上的情感认知,人物删繁就简,故事生动有趣,演出样式与思辨内容相得益彰,展现了戏曲艺术自由的时空变化和极简美学下的艺术表达。

  故事:让负心者痛知,说戏更是评人

  历史上的《张协状元》,曾以南戏版、莆仙戏版、京剧版、永嘉昆剧版等多个版本被反复搬演。思想内容反映了封建时代男尊女卑的现实。尽管金榜题名是人生的“一喜”,然而沽名钓誉者有之;尽管洞房花烛又是“一喜”,然而抛妻弃子者亦有之。《琵琶记》《焚香记》《铡美案》被反复吟唱,正是这种反映。

  《张协状元》也有负心的成分,还折射了故事诞生时广泛存在的“榜下捉婿”“进士富娶”和“女子富嫁”的社会现实。然而今天的观众再次观看这一故事,已很难再与古人有相同的情感际遇,如果故事还是原来的故事,人们不仅不能理解历史中的人物,还会因其逻辑不能自洽而感到隔膜与不认同。瓯剧《张协状元》的最大改编,就是张协的“自我反省”。尽管这种反省多少有点“科诨”的意味,但是站在“被审判”的席位上,张协不仅慨叹了“无常人生”,而且通过回忆,让观众看到一个人是如何在人生的旅途上一点点改变着自己的“世界观”“婚姻观”和“人生观”。每一次改变,也是一次人生的选择,最终决定了他的去路。所以“落魄时名节事小,得意时名节事大”成为这个自私懦弱、虚伪可怜之人的真实又深刻的内心写照。

  人物:让戏曲表达,演戏更是立魂

  没有好的“场上”,戏便不能称之为“戏”。因此,故事只是戏曲的一半,扮演才是真正的灵魂。瓯剧中的张协由全才小生、“梅花奖”得主方汝将饰演。在表演上,方汝将饰唱做俱佳、文武不挡,无论是《断桥》中的许仙,还是《杀狗记》中的孙荣,或者《跪池》中的陈季常、《吕布与貂禅》中的吕布、 《高机与吴三春》中的高机,巾生、穷生、冠生、翎子生无不栩栩如生。

  在《张协状元》中,方汝将根据人物性格和情节发展,设计了很多高难度的戏曲动作,并且通过这些动作,很好地传递了程式对人物的塑造和对情节的推动。舞台上,无论是跪步、蹉步的运用,还是扑跌、僵尸的呈现,都十分传神地刻画了人物。尤为难能可贵的是,所有的技巧不卖弄,包括唱、念部分,韵律、节奏徐疾有致,艺术韵味十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令人回味无穷。观剧、观戏和观人,这种文武兼备、唱做并重的表演,正是戏曲的发展方向。

  舞台:让假定性成真,回归更是开新

  守正创新是戏曲界老生常谈的话。“老”得陈旧,不能适应当代生活,也无法抵达年轻受众;“新”得离谱,不仅不会吸引观众,连戏曲人自己也会怀疑人生。

  《张协状元》虽演了几百年,人们却依然津津乐道于新的改编。一是得益于戏曲的母题价值,二是感恩于故事的巨大延展性。无论是“负心”与“贵贱对比”,还是“鬼神”与“灵魂叩问”,都以动人的“情”和质朴的“真”直接抵达观众的内心。

  瓯剧《张协状元》更是以强烈的形式感和巧妙的减法原则,干净质朴地传递了自由、空灵、写意的中华美学精神。从文本始,张烈、安声两位改编者很好地掌握了瓯剧的艺术特色,念白、曲牌自由穿梭,喜剧精神驾轻就熟,于是观众不仅看到了故事,更看到了人物,看到了表达,看到了思想和艺术美。二度创作在节奏、调度和舞台的整体美营造上匠心独运,乐队就在场上,隔着纱幕时隐时现,有时又能参与演出,转换自由自然。生、旦、净、末、丑,一人分饰多角,角与角之间有时还有一种错位,像极了科幻电影中的“盗梦空间”,观众却完全不觉得突兀。丑角的插科打诨更是回归了“丑”的本质,深刻的喜剧精神则反映了中国人骨子里的旷达。舞美的设置上,观众可以看到勾栏瓦舍的形制,质朴得连桌椅都可以省略;跳进跳出的表达,有意义地还原了演评结合的戏曲“初始”样貌,回归之后却产生了一种新的思辨精神。这一切的探索,映现了舞台所可能生发出来的巨大生长点和无限机趣。

  (作者系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文化所副所长、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