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已去“燕燕”长存
——勘破川剧《燕燕》突围时间局限的密码
栏目:宅家观剧
作者:邓添天  来源:中国艺术报

川剧《燕燕》资料图

  川剧《燕燕》是剧作家徐棻(与羽军合作)据关汉卿元杂剧残本《诈妮子调风月》于1961年改编而来。作为成都市川剧院的经典保留剧目,近日在剧院公众号开设的“好戏零距离”特别栏目进行播放。川剧《燕燕》走过了半个多世纪,演红了几代演员,感染了几代观众。是什么力量使这部剧经历时间长河的洗礼,还越发地从容自信、历久弥新呢?在《徐棻剧作精选》之《燕燕》剧文末尾,附有帮助理解的其乐斋短评,短评也可视为定评,其中有一句话: “本剧四个人物:燕燕、李维德、莺莺、老夫人,个个性格复杂鲜明。 ”那么,这四人塑造到底遵循了怎样的美学特色,才自始至终地推动该剧观演互动良性发展,或者说是什么样的美学特色若隐若现潜藏其间呢?

  川剧《燕燕》于1962年首演,当时的观众看后很过瘾。该剧两大阵营:燕燕和李维德、莺莺、老夫人三个贵族,构成了一个丫鬟向三个贵族发起抗争的故事。两大阵营的斗争是那个年代的主题,而今天再看,抗争就是情节主线。在此主线下,每个人物从扁平走向立体,个性复杂,不断变化,栩栩如生,更可能是吸引今日观众的主要戏码。但是,作为艺术,作为戏剧,剧中人物个性可以复杂,可以多变,但不能复杂、多变到如生活流一般毫无章法可循。冯友兰将人的境界分成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四重。而川剧《燕燕》中“燕燕”和“莺莺”两大阵营四个人物正好对应了冯友兰所分出的道德境界和功利境界,把两重境界演绎到淋漓极致——前者即便是“取”目的还是为“予” ,是为贡献,是为行义。后者恰恰相反,即便有所牺牲,目的也是为了“取” 。如果我们带着这样一个视角来看这剧中个性、情感变化着的四人,就很好理解了。

  燕燕无疑是活在道德境界里的典型人物。她帮助落难李维德渡过难关,没想过回报;她不愿嫁史家,是不想另受欺负;面对李执意报恩,她才接受并爱上李,绝非攀援什么;她斥责李移情别恋,是信其之前旦旦情话;她向莺莺透底李朝三暮四、人品恶劣的真面目,之后吊死在李和莺莺的婚床上,发起了“白凶当头噩运缠”的控诉,则是与李最彻底的决绝……放着通向荣华富贵的路不选,而是选择与李决绝,用死亡这种极端的方式捍卫了人的尊严不可侵犯。再看“莺莺”一方。燕燕是一个丫鬟,还是美人儿,在她顺从时,李维德、莺莺、老夫人都视其甚亲。为什么?因为他们都认为燕燕有用。李维德一方面是答谢燕燕救命之恩,为她解了不嫁史家的围,但另一方面是欲占有她。莺莺一方面视燕燕如姐妹寒暖相问,织毛衣织双份,另一方面则是她不想得罪老夫人此时“心头宝”的小心计。老夫人一方面费心为燕燕找婆家,望她余生不愁吃穿,另一方面不过是为彰显自家气派,想我总镇府家一个丫鬟都嫁得如此风光体面。

  而燕燕一旦不遂其愿并步步抗争,李维德、莺莺、老夫人便齐力对付她。李维德依然想占有她,所以他要制服她,便有意将她的军,让她前去与莺莺说媒,以铸“兼得二美”的佳话;不料燕燕不受摆布,不为其说媒,还一五一十透露实情并告诫莺莺不要重蹈覆辙;在莺莺结亲条件是“离燕”的胁迫下,李维德为保“一美”在手,无奈“还”燕燕入史家。而莺莺知道燕燕、李维德关系时,还能容二女侍一夫;进而又知,自己的未婚夫李维德落难时,不仅燕燕挺身相救,而且燕燕还是她袖手旁观糗事的目击证人。这于莺莺而言,还了得?于是,莺莺当燕燕面假意不允婚事,实则借不识字的燕燕之手传递“有莺无燕”的书信;老夫人不敢违背高官二代侄子李维德之意,自然在一旁唯李之言是从。也就是说,燕燕从“顺从三人”到“抗争三人” ,李维德、莺莺、老夫人从“关心燕燕”到“对付燕燕” ,须臾之间,四个人物经历了大起大落、大恨大爱。但是,其中不变的是“燕燕”所持的道德境界,即看不见的信义,和“莺莺”阵营的功利底色,即看得见的利益。若从大的方面来说,这部剧,就是两种境界的斗争,就是信义与利益的博弈。 《燕燕》中两大阵营四个人物能够在万变之中,聚焦到其中两重境界,可以说捕捉到了生活中的规律性可能。当他们将其推演到极致,直抵人物复杂多变的根本所在,也就构成了经典作品的典型性魅力。

  概言之,只要社会在,人在,境界差异就在,川剧《燕燕》因人物典型性塑造所带来的美学趣味就在,那么,用它来打开和走进不同时代不同观众的心灵和体验,就会始终灵验,好似一把万能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