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地举办画展,面对各路记者的采访,画家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画作如何创新,市场潜力如何巨大,同时搬出由某权威艺术机构发布的画作润格表,最后还掏出新近获评的教授职称证书以资佐证。却不知来访者当中,就有数位美术造诣不凡的高级记者。如此高谈阔论,只能贻笑大方。
这使我想起一件往事:约20年前,受吴山明先生推荐,我有幸成为“钱塘五老”“恒庐谈艺”的旁听者和记录者。“钱塘五老”为卢坤峰、童中焘、吴战垒、吴山明和金鉴才。此“五老”年相若道相同。恒庐茗画苑主人感其高情,盛邀“五老”于恒庐高会,品茗谈艺,扬仡风雅。当时吴山明先生指出,文艺界的评比,固然有一些弊病,但仍有其公正性。当年的全国美展人物画金奖得主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她刻画了一群出早操的女兵形象,几乎所有的评委都投了她的票。由此可见,头衔并不等于水平。一个艺术家如果相信自己的头衔,那么,他离失败也不远了。
杭州某知名高校欲聘请某教授为国画系博士生导师,该教授婉拒,并直言“国画无博士” 。国画既无博士,又何来博士生导师?由于他的坚持,学校只得收回成命。
无独有偶。启功先生也是一位坚决不肯当“博导”的人。他曾自撰一篇《墓志铭》 ,铭文曰:“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名与声,一齐臭。 ”
启先生写这篇《墓志铭》时,学界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博士”“教授”满天飞。虽然因为历史原因他还未由副教授晋升为教授。可他觉得自己顶着“副教授”之名还是有点过“实” 。其高尚人格以及谦逊、达观、诙谐的处世态度,令人油然而生敬意!已故浦江乡贤张世简、洪迅涛先生,论职称都是“副教授” ,但一位是国画大家、中央文史馆馆员;另一位是童话大家、家喻户晓的《神笔马良》作者。他们虚怀若谷的大家风范,同样令人感佩。
引用上述故事,并非否定当今教授和博士们的学问,而是想说明,在当今浮躁的社会,学者和艺术家保持一份自知之明,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笔者认识一位中年艺术家,职称为副高,学位为硕士。按照资历和获奖等级及艺术成就,他早就该评正高,要想取得博士学位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他坚持不评正高,也不读博士。因为在他看来,被人称为硕士已是一件很令人惶恐的事情。“硕”在哪里,又“士”在何方?如果没能做到学富五车,安敢称“博” ?他坚持不评正高也不读博,意在使自己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认识到自己与先贤的差距,以砥砺前行。杭州市区有条“学士路” ,据说是为了纪念曾任“杭州市市长”的苏东坡先生而命名。也许有人会说,今之“学士”与古之“学士”含义迥异,不可混为一谈。诚哉斯言!然,当代艺术工作者,是否应该怀有敬畏之心,以“学然后知不足”的精神自勉?答案是肯定的。
我在很多场合提到过“功夫在画外”的道理,鼓励年轻画家多读古书,尤其是《古文观止》及《老子》《论语》 《大学》等国学经典。衡量一个艺术家成就的大小,最后起决定作用的一定是他的综合素养。如果没有文史哲的基本知识,而有某一艺术领域的专长,譬如说,画画画得很好。那么,充其量,只是一个画匠而已。
文如其人,画亦如其人。即使这个社会上的有些人“病了” ,如收藏家“病了” ,拍卖师“病了” ,但艺术家千万不能自己“病了” 。在中华文明浩浩荡荡的艺术长河中,你在当代纵然再有名,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古人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更何况,君之“盛名” ,水分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