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档合家欢动画电影《小猪佩奇过大年》的宣传片《啥是佩奇》近来在各大网络平台上热播,引起热议。这段5分钟的小视频几乎没有提及动画电影的基本信息,不像一般的宣传片,倒更像一个微电影,讲述乡下的爷爷为给城里的孙子准备过年礼物,几经周折寻找“佩奇” ,最终手工制作鼓风机“佩奇”送给孙子的故事。评价呈现两极分化,感性的网友多表示“想家了”“奔波在外无暇报答父母的爱” ,理性的专业人士则提出,微电影中呈现的农村“奇观”与农民的“笨拙” ,是对城乡差异的戏谑以及对农民的矮化。
可能很多人会想起,几乎每年春节临近,都有这样一个类似的事件引爆城乡差异的大讨论。如前几年的“上海女孩回江西男友家吃年夜饭后分手”等,这些所谓的“返乡书写”在一段时间的刷屏与过度解读后,多被证明是商业炒作、不实报道。 《啥是佩奇》也无妨视为一次“返乡书写” ,只不过这次直接虚构了一个故事,其中的倔老汉、天线老掉的翻盖手机、大喇叭、供销社等意象和猪羊遍地、鸡鸣犬吠等场景,和许多火爆网络的返乡文本一样,都有意契合着大部分人对中国乡村的刻板印象。
近年来,以类似的方式表达、释放返乡焦虑,似乎已经成为春节的“标配” ,春节正在成为人们面对各种矛盾的场所——城乡差异、贫富差距、阶层固化等社会问题,单身、低收入、价值失焦等个体困境,被往日繁忙的工作、生活遮蔽,在人们离开他乡返回故乡的“规定动作”中集体爆发,返乡焦虑表面上源于春节回家要面对故乡、面对亲戚朋友,其更深的根源是,在春节这一传统节日的节俗带来的“回归”语境中,人们不得不面对自我。
而面对的方式,往往是又一次遮蔽与逃离。如上海彩虹合唱团为2017年春节创作的《春节自救指南》 ,以声部轮唱的形式逼真地呈现了春节聚会中七大姑八大姨逼问学习、工作、对象,隔壁老王炫富,父母苦口婆心劝主人公争气的情景,“他人”被塑造成非理性的、敌对的存在,主人公则表达了坚守理想、不攀比、重亲情的正面价值取向。在《啥是佩奇》中,主观上老汉脾气倔,难以沟通,客观上手机几近报废,乡下信号差,则是无限夸大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相互理解的障碍。虽然此类文本在结尾无一不宣扬“团圆” ,无一不提醒人们复归春节的本意所在,它们实际上是把人面对自我的焦虑转化成一系列外在的矛盾,并表达了和解的美好意愿,然而这种表面和解,是以固守自我,拒绝关心、理解他人为内里的。
吊诡的是,这种返乡焦虑的不真实表达,却能在网络空间中获得真实的共鸣。其奥秘何在?我们循着动画《小猪佩奇》在网络空间的流行轨迹,或许能找到答案。这本来是一部低幼教育动画,告诉小朋友如何在家庭中、朋友之间乃至社会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由于一些短视频播主的恶搞,动画中做一个“社会人”具有了双关含义,“社会人”成为“社会闲散人员”的同义词,使得这部动画发生了受众错位,“社会人佩奇”形象在已经成年的“80后”“90后”中得到广泛的认同,不屑于被规训、拒绝承担自己的社会角色作为潜台词,与上文所述“表面和解”的内里实质是一以贯之的。以自我为中心,为世界赋格,是网络空间中缓解、释放焦虑的主要方式, 《春节自救指南》 《啥是佩奇》等文本,正是迎合了这种心理。
我们不必苛求一部微电影传达除“团圆”以外更深层的思考,但在微电影以外,我们是否应该追问,老汉在送了孙子“佩奇”之后又回到乡下,在孤独平淡的日复一日中是如何生活的?上世纪90年代一部电影《过年》似乎早已作答,故事讲述父亲辛勤劳作赚到了8000元钱,几个子女纷纷回家过年,企图从中“捞一笔” ,最终不欢而散。如果创作者以自我为中心,没有关心、理解“父亲”的真实处境,如果这是一个千篇一律的想象中的春节故事,则没有必要讲述。
春节不在微博段子、网络视频中,祛除返乡焦虑的有效方式,是每个人经由“过”春节,主动、深入地体认到,在“中华民族”的意义上,我们是一个文化共同体。春节给予我们的时间,本来就是用于在差异中不断修复、强化这一认同。物理上的聚合并不必然带来心灵上的团圆,在个体境遇、价值观念越来越多元的社会中,如果有可能达成真正“和解”的话,每个人必须从关心、理解“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