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论语
作者:聂还贵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一部人类历史,分划两卷灿烂典册:文明史与文化史。

  文明史内容可感可触,呈物质静状。

  文化史内涵无形无色,属精神活态。

  人类发明创造的物质成果,谓之文明,而文化则是文明成果里的声息萦回,是文明之器形而上的抽象与概括。文明是人类发展进步的物化与显象,文化是文明的投影和折射;文明具形,文化若魂;文明为物质属性,文化乃精神氤氲。如仰韶文化遗址及其出土文物皆属仰韶文明,透过这些历史遗存之物,所传达出的黄河中下游新石器时代人们的生存状态、生活方式、礼仪习俗,便是文化。

  文化非指文化知识,却是文化知识的精髓与魂韵。知识包括文化知识,是我们对一件事物熟悉了解程度的描述。“知识是珍贵宝石的结晶,文化是宝石放出的光泽” (泰戈尔) 。有知识,不一定有文化;学问深,不一定文化意识浓。

  文物古董、历史遗存与文化不可同日而语,前者是后者的见证、承载与述说。

  精神属性的文化,常常通过有形的文化符号,物化为可感可触的直观形象。夏陶、商铜、周漆、汉玉、(北)魏(造)像、唐俑、宋瓷、明木、清(字)画,所以成为一个朝代的标识,不完全因为艺术美感,更在于它们承运着历史的底蕴,传递着人类文明的信息,跳动着所属时代的文化脉搏。美国《新闻周刊》曾对21世纪最有影响的12个国家文化形象符号展开创意评选,其中美国以好莱坞、麦当劳、 NBA……数之家珍;中国列孔子、长城、丝绸、瓷器、京剧等彰显国粹。

  英国人类学家泰勒《原始文化》经典定义:“文化或文明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伦理道德、法律、风俗和作为一个社会成员的人通过学习而获得的任何其它能力和习惯。 ”美国文艺理论家杰姆逊探究《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 ,将文化由隐到显划分为三个层次:深刻影响个性形成、个人成长的文化因子;与自然相对,文明化了的人类所进行的一切活动;诸如诗画影戏等装饰性的物质品。梁启超探究《什么是文化》云:文化者,人类心所能开积出来之有价值的共业也。易言之,凡人类心能所开创、历代积累起来,有助于正德、利用、厚生之物质的和精神的一切共同的业绩,都叫做文化。

  一个民族的文化,是这个民族的群体印象、集体记忆,是一代代族人群体累积传承的风俗、习惯、道德、生活理念等的总和,特别像中国古人讲的那个“礼” 。一个人的文化,是其所属民族、家族、家庭集体记忆以及职业气息熏陶与周围环境影响等纷繁因素交汇融合雕琢的产物。由此,文化便成为一个人对事物判定、鉴别的规则,所坚守和遵循的秩序、礼数、礼节;成为大到一个民族小至一个人在特定地理、历史、经济、政治等条件中形成的思维塑形、生活方式。

  作为精神生物的人类,任何个体的生命,都生存在一个集体的“母体”之中。母体意义不仅仅在于物质性、地域性,更耀眼在于精神性和文化性。母体的精神性、文化性,民族的“集体记忆” ,被誉为“精神家园” ,她在我们出生之前就以背景形式缤纷而厚重坚固地存在了,像先于我们而存活的村庄、榆钱树和灰色瓦垄的老屋。

  梁漱溟说:“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流传下来的,他的过去很长、很远。所谓定力,不是别的,就是他的过去,他的背景,他总要受过去的背景的决定。 ”这个“背景”里,灿烂燃烧着文化跃动不灭的火焰。一个民族的文化,凝聚着这个民族对世界和自身的历史认知与现实感受,积淀着这个民族最深层的精神追求及行为准则。只要坚守住“背景”意义的精神家园,坚守住自身民族历史文化传统的血脉,即使失去生长草木的领土也会在世界上具有民族之花开放的价值。就像犹太人,虽然流落世界各地长达数千年,却依然拥有自己鲜明的民族身份。“对犹太人而言,欧洲的意义不在疆域,而在于文化” ,昆德拉目光深邃而明亮地如是说。

  以精神现象存在着的文化,其外延有两个触角或指向:向外是人类表达自己和解读世界的一种方式,向内是自身生命和心灵欣欣向荣的营养素。

  人,必须文化地活着。人活就活个文化。人若鱼,文化若水。

  文化无处不在,无物不显,像花香弥漫于空气。隐形的文化,说不出,写不出,画不出;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不是酸碱中和生成盐和水。它就藏蕴在事物背后,沉潜在事物深处。犹如诗意之于诗行,建筑意之于建筑物,风之于依依杨柳,时间之于钟表指针的行走;白昼是一只眼睛,黑夜是另一只眼睛。白昼在事物表面晃动,黑夜在事物深处歌唱。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文化以力量的方式存在与显现,这力量像一朵无形无状的风,隐蔽地盛开在时间深处。其功能在于文以载道,以文化人、以文化物。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相融团结,一对夫妻之间的磨合执手,都依赖于文化的调谐润滑。一件事情让你感动,引起共鸣,即是文化的东西文化的力量在背后起作用。“文化本身是为生命过程提供解释系统,是帮助他们对付生存困境的一种努力” ,丹尼尔·贝尔的话虽然深奥,却也有被理解的可能。

  人拥有三重生命:灵与肉以及文化生命,即坐卧行走的形体的物理生命;灵魂的精神生命,包括意志和思维;能动的可将生命升华到自觉界面的文化生命。精神的文化的生命,与肉体生命一样,因袭着一条绵延的传递链,并承担着传递的使命——通过母亲的脐带和民族的历史,传递着风雨不灭的民族精神火炬,传递着生命的蓬勃与永恒。 (黑格尔曾将有肉体的灵魂归类为三种:生长的、欲的、理性的;兰德曼提出人是文化的、历史的、传统的、社会的四种存在。 )

  人的生命三重奏,奏出人生庄严而神圣的交响曲。人类学家兴致勃勃地从研究人类开始,后越来越有趣地发现并承认:与其说是关于人的研究,不如说是关于人的文化研究。

  人与一般动物之间质的鉴分,在于人是文化动物,其他则是自然动物。人类无上荣光地在胸前佩戴了一枚“高级”徽章,即由于创造了奇迹的文化,遂成为文化的奇迹。荀子有云:“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牝牡之别。 ”人在告别胼胝爬行代之以挺然站起的一瞬,垂直于大地的不仅是脊梁,昂扬于云天的不仅是头颅,更有文明、文化和创造力。文化深深熔铸在一个人、一个民族的创造力之中,是我们不断洁净升华的生命之魂。

  以物理视角取向,人的生命相同,生命尊严与天地同春日月齐辉。无论西方人东方人,无论大人或是儿童,敬畏生命,平等对待每一个生命,是人类起码的道德法则。有翅膀就有飞翔的权利,野百合也有彩色的春天;从精神层面阅览,生命的人却是如此不同,就有英雄和平民,就有警察与小偷。就有上善若水的君子,就有口蜜腹剑的小人。就有释迦牟尼、孔丘、嬴政、岳飞、梵高、牛顿,就有蚩尤、桀、纣、安禄山、秦桧、希特勒、中条英机各色人等。除了人的遗传基因之外,文化影响力是导致差异的重要杠杆。

  正如私有制出现之后,才有社会层级群类的划分,在文化诞生之前,人类并无历史可言。“文明”与“文化” ,在欧洲语言里,始用于中世纪启蒙运动。据拉丁语考,文化来自乡间,起源于农民的麦田果园,本意指培植耕种自然作物;文明发端于城市,来自公民的都市世界,主指对人的“教化” 。汉语里的文化与文明概念,初见于春秋战国时期,并往往交叉使用,之后汉晋南北朝一脉传袭。如“见龙在田,天下文明”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 《周易》 ) ;“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 ( 《文心雕龙》 ) ;“经天纬地曰文,照临四方曰明” ( 《尚书》 ) ;“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 ( 《说苑》 ) ;“文化内辑,武功外悠” (晋束皙《补亡诗》 ) ;“设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远” (南齐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 ) 。中国语境中“文”的本义,系指各色交

  错的纹理,有文饰、文章之义。 《说文解字》 :“文,错画也,象交文。 ”其引申为包括语言文字在内的各种象征符号,以及文物典章、礼仪制度等等。“化”本义为变易、生成、造化,所谓“万物化生” ,其引申义则为改造、教化、培育等。

  文化是活变的,发展的,其以优美曲线画出自己的历史形态,并在与文明演进相呼应中不断谱唱扬弃与创新的乐章。人类社会每一次跃进,人类文明每一次升华,既鼔搏着文化的推陈出新,又镌刻着文化反哺的鲜明业绩。人类迄今演绎三次重大文明进化:最早创造的渔猎文明;约一万年前,人类进入被马克思称为“本来意义上的文明”的农业文明; 300年前的工业革命,使工业文明刷新了农业文明; 21世纪,新兴的生态文明正在美丽地替代工业文明。与人类物质文明阶段相对应,理念的人类文化发展模式依次呈现:自然文化—人文文化—科学文化—生态文化。

  文化是政治、经济的涵养,任何政治和经济都是特定文化的产物,从来没有独立存在于文化之外的政治与经济。戴维·赫尔德在畅谈《全球大变革——全球化时代的政治、经济与文化》时感言:最直接经历和体会到的全球化形式是文化全球化。

  文化是软实力的命题没有错,但只讲了一半。文化也是硬实力,“硬通货” ,其一,通过文化艺术产品辐射表露出来。作为经济的一种或一翼,文化产品飘着文化的暗香直接赢得经济效益。其二,通过渗透沉淀包装添加等路径,转化在任何一种产业的产品里。这便是文化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深层次作用——内驱力,影响力,烘托力。

  美国出口产品蛋糕中文化产品占有份额最大,每年以600多亿美元的骄人之绩,领先其航空航天和电子产品的出口额。经济利润风华卓著之外,更大红利在于美国借助文化强势,含而不露地将文化产品后面的文化理念渗透到全球每一块可能渗透的地方,催眠洗脑地改造着人们的文化经验、文化认同和生活方式,侵蚀和离析着各国本土文化的固有主权。

  中国电视机曾一度打入英国市场,便有人神色慌然地禀告撒切尔夫人。夫人淡然一笑说,喝下午茶去。刚走两步,夫人忽地刹住脚,转过身来,正言厉色道:记住,如果中国的电视节目传播过来,务必在第一时间告知我!

  经济竞争力的核质,是文化竞争力。星巴克总裁霍华德·舒尔茨说,“星巴克出售的不是咖啡,而是

  对于咖啡的体验。 ”文化影响力跟不上经济发展节奏,纵然成为一个财富巨人,也是一个跛足之物。

  花朵谢了,叶子黄了,果实落了……不,只要泥土不弃,只要根子活着,生命的春色就不会衰减;蝴蝶就有枝可依,蜜蜂就有蜜可采,诗人就有歌可唱。文化是民族之魂,国家之根。文化活着,历史活着,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才活着。

  语言文字是文化和历史的物质外壳。一个民族的文字体系,一定与这个民族认知心理相对称。语言文字破碎失传,一个民族的文化家园就会荒芜,成为冰雪覆盖的空旷;其历史大门就会沉重而永久地关闭,以至传统文化与历史的未来之路也便永远地中断了。

  法国作家都德《最后一课》 :“我的孩子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从柏林来了命令,今后在阿尔萨斯和洛林两省的小学里,只准教德文课了……今天,是你们的最后一堂法文课” 。人类文明历史上,异族的入侵和武力征服之后,最后一块阵地的争夺就是语言及其背后的文化。

  日本霸据台湾其时,疯狂建立和扩张其殖民教育体系,妄图以日语取代汉文。甚至强迫台湾人民改用日本名字,烧毁祖宗牌位,穿日本服装或“国民服” ;严禁台湾人过中国节,而代之日本节,倡导“内(日本)台一体” ,传扬所谓“皇民文学” 。台湾有一批作家用小说记录了这一段被剥夺民族身份的悲惨日子与痛苦体验,诉说和传达了倘若文化母体被剥离,文化主权被放逐,就会迷失自我、丧失精神家园的切肤认知。

  加拿大原是英国殖民地,后来又成为更强大的美国北邻,其早期文化弥漫和笼罩着一片无枝可依的归属迷茫。国家独立的曙光照耀下,其文化身份方才得以重构。加拿大女作家阿特伍德感慨透彻地说:“只有找到自身的归属,你才能找到自己。 ”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手里持着两把尺子,一把是事物的运动变化:“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我们走下而没有走下同一条河流,我们存在而又不存在” 。另一把便是对立统一:和谐产生于自然界事物的对立。由联合对立的物造成和谐,而不是从相同的东西产生和谐。

  文化因子决定文明的差异。东西方相互学习交流借鉴有益于彼此,但不可抹杀二者绝对意义上的天然别异与分野。

  斯宾格勒批判的锋芒直指西方文明与文化:“诸多伟大的文化都被设定在环绕着我们西方文化的轨道上运行,我们则是假想的世界万事万物的中心” 。“欧洲文化在与之相对的其他文化面前没有任何优越地位可言。印度文化、巴比伦文化、中国文化、埃及文化、阿拉伯文化、墨西哥文化,它们各自都是动态存在的世界。从分量上看,它们在历史的一般图景中的地位同西方文化是一样的” 。“我看到的并不是凭空杜撰的唯一的线性历史,而是若干伟大的文化所上演的历史戏剧。每一种文化都带着原始的力量从本土的土壤中生长起来,并终其一生牢牢地固守于此。每一种文化都在自己的形象里打上自己的资源(即人民)的烙印,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理念,自己的激情,自己的生活、意愿、感受以及死亡……这些文化、民族、语言、真理、神祇和景观就像橡树和石松及其花朵和枝叶一样繁盛和衰老。每一种文化都有自我表现的新的可能性,它们产生、成熟、衰落……这些文化——纯化的生活精髓——像田野中的花一样无目的地生长。它们如同植物和动物,属于歌德的生机勃勃的自然,而不属于牛顿那个死气沉沉的自然。 ”

  生物学警告:单一的品种无法生存于世。拿同一枚印章去加盖所有国家和地区的土地,绝不会有人答应。纵然上帝健在,也不会赋予谁将自己好恶强加于他人的权力。人各有志,不得强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庄子》有故事启发:一个叫“混沌”的中央之帝,全无什么口耳目鼻大众器官,南海之帝“倏”与北海之帝“忽” ,念混沌之好,遂以“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立论,硬是为其日凿一窍,可怜的混沌七日便死。

  狼喜欢仰天长歌,但即使在合唱中,每一匹狼都能坚持自己独特的声音,并尊重其他狼与自己的差异。世界上找不到相同的两片树叶,就像找不到指纹相同的一双手。科技求同,文化存异。文化融合拒绝恃强凌弱,抹杀差别。其意义在于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是在“和”的前提下,承认事物差异,允许不同事物存在与发展。中国成语有大同小异,民间常言求大同,存小异,大同就是和,小异就是同中之别。异质同构,异彩纷呈;百花齐放,群星辉耀。

  荷尔德林曾就“什么是人的生命”作诗意的阐释:就是神性的一幅图像/正如天空下/尘世芸芸众生在漫步/它们也看到了天空/但仿佛在阅读中/以某种文字/模仿无限性/和人类的丰富性/单纯的天空/竟是丰富的吗?/其实银色的云层/就像花朵一般/从那里却落下雨露/而当那单纯的蔚蓝在熄灭/闪现出一种与大理石/媲美的暗色,就如青铜/那丰富的显示。

  “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 ;“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各各随所解” 。互联网开辟了个性化焰火一般充分释放的空间, 《第三次浪潮》的作者托夫勒据此预言:不再有大规模生产,不再有大众消费,不再有大众娱乐,取而代之的是个性化生产、创造和消费。 《世界是平的》一书把全球化划分为三个阶段:全球化1 . 0,体现在国家间融合和全球化;全球化2.0,扩展至公司之间融合;全球化3.0,一个理想美饰的世界:大家一起站在平地上,每个人都是中心,都成为了主角,个性化炫如星光灿烂。

  《尚书》曰:“协和万国” 。没有答案告诉我们,岁月燃放有多少种色彩,但我们相信:历史绝不会仅有一种美丽,太阳绝不会只放飞一色光芒。同一个大世界花坛,引无数小世界花卉共生共荣,竞相斗艳。全球化无论怎样想像与诠释,其核心愿景都应当如此描绘:人人平等的美好生活;人的个性尽情展现;不同民族自由而充分保持自己的民族特色;人类在最大时空象限睦邻和美,同舟共济。——多姿多彩的全球化,一定是人类向往的大同世界,那便是追逐多样性与和美性统一的未来——多样性俨然各国的国旗异彩纷呈,和美性即是人们呼吁建立的世界新秩序。

  李约瑟之谜:为什么工业革命没有出现在古代文明先进的中国,却发生在了当时文明相对并不发达的西方?

  答案:中国压根不会将自己的生存与快乐,建立于大自然痛苦之上搞什么“工业革命” 。中华民族的文化信念在于——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为宇宙大观,对大自然充满人文关怀。老子《道德经》 :“天地无人推而自行,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此乃自然之为也,何劳人为乎? ”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中,流贯着中国传统伦理道德,包括阴阳五行,儒道精神,充溢着丰沛的东方文化气息。即使火药,也只用于制作迎春的爆竹,以点燃生活诗情,烘托节日气氛。

  秤砣虽小压千斤,乃是对杠杆原理的一个经典证明——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秤砣为“权” ,秤杆是“衡” ,所谓“权衡” 。权质本为铜材,古人造字何以不取“金”作偏旁而用了“木” ?因秤杆“衡”为木料造做,这便很好传达了古人造字的文化态度与文化精神,将“毛”对于“皮”的依附和基本尊重,隐含在文字里边,颇具人性化,极富人情味。

  美国刘易斯·托马斯放歌礼赞《细胞生命》 :“站在月亮上远望地球,让人惊讶得敛声屏气的是,它活着……看上去,地球就是一个有组织的、自成一体的生物……”是的,地球是一个巨大生命,其水脉恰似如人之血脉,风之吹动犹如人之吐纳呼吸。人类劈山伐林,疯狂采掘,令地球血脉阻断,呼吸不畅,遍体鳞伤。“美人首饰侯王印,尽是沙中浪底来” 。人类采掘地球体内的所谓金银铜铁,珠宝玉石,无异于伤及人体的红血球白血球。

  生命有尽而宇宙无涯,以有限之胃去贪欲宇宙浩瀚之广,是人类一个致命之伤。人类层出不穷而地球终究有限,以一星之体,承载人类无限索取与消费,是地球一个无言之痛。黑洞般的欲望驱使下,人类将上帝播种的欢乐,践踏得如同暴风雨摧残过的荷塘。“假如我们所有的人能严格按照自然的要求生活,我们的生命就能像宇宙万物那样的永恒” ,罗素说这句话时,我看见,这位可怜的老人目光忧郁,眉峰锁满悲戚与无奈。

  动物对地球亿万年管理是成功的,它们只在地球表面攀树摘果,饮水觅食。是人类借助所谓科技手段,将大自然开掘得伤痕累累,满目疮痍。西方价值观孵化的所谓工业文明,一个社会怪胎,其锋芒直逼大自然,暴力索取,贪婪征服,带给生态环境以累累创伤,冠之以“文明” ,实乃对文明的讥讽与亵渎。安东尼·吉登斯将工业文明开创的“现代世界” ,论为人类文明“大断裂”的标志:它绝非任何一种人类文明形态和传统(比如希腊—罗马文明)的发展与延续,却是“上帝发错了牌”的唯一注释——军事暴力和伪科技非科技掠夺所造成的世界“失序” 。

  科学有真科学与伪科学之分,如何甄别检验?答案冰雪鲜明:是否有利于人及其自然和谐相处,是否有利于人类社会可持续进步。

  生态危机的本质,一定是文化危机。

  讨论全球化是重要的,但正视“人与地球关系” ,确立“天人合一”中国式文化思维比重要更重要。“天道精微,四时密致” 。社会法律与自然法则一旦牴牾,人类必须放弃自身利益与尊严,无条件捍卫地球的神圣性。地球是所有生命须臾不可游离的依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纵有诺亚方舟可乘,宇宙间能觅第二颗蓝色星球?可有和平鸽翔飞,橄榄枝新绿?

  人类与地球息息然交织缔结为一个生命共同体,彼此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万物负阴抱阳,负阳抱阴。 “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 。附着在地球之上的人类,其灵魂和内核便是文化,文化的结籽便是折射阴阳之道的中国“中庸”精神,便是天人合一,和美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