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创作断想
作者:阮少铭  来源:中国艺术报

  舞蹈形象的可读性

  1984年,正值吴晓邦老师来福建讲学,我们在西湖宾馆八角亭与吴老师朝夕相处。吴老师是舞蹈界一代宗师,德高望重,但我们与他相处毫无拘谨。他在课堂上从不以教训的口吻说话,而是娓娓道来,以深入浅出的语言,向我们传授舞蹈创作的要义。也就是在这种亲切的氛围中,才使得我们有勇气向吴老师汇报了双人舞《命运》创作的最初设想和动机。我们在场地上边说边做,弄得手忙脚乱,词不达意,但吴老师听完我们的表述以后,对我们初浅幼稚的想法立即给予肯定。吴老师在鼓励我们要积极大胆地创作下去的同时,还结合课堂上讲的“气、意、形”、“舞情、舞律、构图”,为我们指点了创作的途径。得到名师的首肯,我们信心倍增。从此,我们编导演三个人抱成一团,夜以继日,全身心投入到《命运》的创作之中。

  《命运》的构想最初是受音乐的启迪而被激活的,那具有强大冲击力的旋律节奏,震撼着我们的心灵,久久不能忘怀。由于《命运》的成功,使我有缘顺利地跨入了舞蹈创作这扇神圣的大门。

  当时,我认为现代舞的朦胧与多义,更符合年轻人的审美情趣;现代舞具有更多的哲理性,对社会的认知,对人生的感悟,往往更理性。所以我更倾向于现代舞的理念,接着又创作了群舞《流水年华》、《追寻蔚蓝色》、双人舞《夜的句号》、《魂的呐喊》等带有现实主义色彩的现代舞。1986年,全国舞蹈创作会议在南京召开。会前,文化部音舞处组成了三人专家小组来到福建挑选节目。我创作的双人舞《命运》、《夜的句号》、《魂的呐喊》也在其中。然而,专家们在选定节目以后,提出我的创作有的非常优秀,也有的很不成熟。经过认真的反思,我认识到在舞蹈作品中形象的可读性至关重要。含混的、模糊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让观众颇费猜测的“艺术形象”,其结果只能让观众失望。

  回忆《命运》的创作,我是在音乐的启发下,将形象锁定在黑白两个男性人物身上。他们代表着善恶、美丑,既抽象又具象,寓抽象于具象之中。在与命运的抗争搏击和力量的彼此消长中,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因此,整个舞蹈形象不但可读,而且生动感人。

  这诚如一位行家里手所说,舞蹈创作,你想表现什么?你想告诉观众什么?一定要想清楚,不能有半点含糊,不能似是而非,模棱两可。题材确定以后,接下来还要考虑如何用舞蹈的手段去表现,至于更高的要求,那就是采用什么视角,从哪里切入,时空节奏,风格特色等等。

  细节描述的重要性

  艺术反映生活,生活的核心是人--人的各种社会活动。因此,艺术创作首要的任务就是倾全力塑造人物形象。如何使舞蹈作品中人物形象鲜活起来,外有张力,内有底蕴,感情充沛,生动活泼,我认为关键在于细节描述。创作中常说的“捕捉形象”,捕捉的就是对人的思想、情感最具表现力的行为细节。人的各种喜怒哀乐、善恶美丑,无一不是在细微的行为中表露出来。基于此,舞蹈正好凭借自身的优势,用肢体语言,把人物内心深处的种种复杂情感,在体态的变化中和盘托出。

  例如双人舞《刑场上的婚礼》中,枪声响处,一对年青的革命情侣饮弹倒在了舞台的两侧,在革命的最后时刻,令他们最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对方;他们艰难地抬起头来,四处寻找。当他们四目相视,发现对方近在咫尺,于是立即伸出颤抖的双手,蠕动着身躯,拼全力向对方爬去。他们终于拥抱在了一起,相互支撑,相互搀扶,慢慢地挺立起,虽仍因体力不支,几度倒下,几度扶起,最终还是强忍剧痛,以不屈的头颅面对前方……这里所有的行为细节,无不令人震撼,催人泪下。

  又如双人舞《小萝卜头》中,在牢房里,天真无邪的小萝卜头看到一只蝴蝶从铁窗外飞了进来,她欣喜万分,把蝴蝶轻轻地托在手掌之中,生怕伤害了这只自由自在、任意飞翔的小生灵。然而,凶狠的狱警却不容许,他一把夺过蝴蝶,摔在地上。小萝卜头不顾一切扑了过去,用双手护住蝴蝶。与此同时,狱警提起铁靴,用力将小萝卜头的手与蝴蝶一起踩在脚下。十指连心,疼痛使小萝卜头浑身颤动,不断抽搐,身躯扭曲……

  或许有人会说,这都是情节舞蹈,情节舞蹈有细节可以提取、描绘、渲染。那么纯情绪的舞蹈又该怎么办呢?

  情绪舞蹈既然表现的是纯情绪,那么就要看情感的真伪。优秀的表演者,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浑身都是感情。眼睛眉毛都传递着感情,手指也会说话,举手投足,情韵流淌。闽南高甲戏,一代名丑背部骨头的抖动,都能让观众感受到透心的欢乐。

  “文革”刚结束时,泉州首开“踩街”先河,群众自发组织,把多年不准表演的民间舞蹈通盘搬出来。“踩街”之日,人山人海;狂欢之夜,所有的民间舞蹈,都是真情流露,孩子们紧追不舍,欢声笑语响彻十里长街。这较之如今某些旅游景点的人造的民俗活动中,那些脸上毫无表情,身姿毫无快感的味同嚼蜡的表演,有天壤之别。可见,纯情绪舞蹈,“细节”就是在艺术家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