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派引沧流
  来源:中国艺术报

多题材、多风格的词作造就了香港流行音乐的多姿多彩   

    “九派引沧流”写的是诗人远眺不可及的家乡后回看眼前江流的景象,按诗意来解是诗人悲怆情感的外化。借用于此,却重于体现川流不息的活力。林夕和黄伟文近年减产,同时也预备交棒给下一代词人。林夕有林若宁和林日曦两名徒弟,黄伟文则成立“填词人联盟” ,成员包括陈咏谦、乔靖夫、林宝和小克。以下且先逐一谈论他们的词作。

    林若宁对现今世界的不满,又与摇滚乐精神产生化学作用。

    从林若宁替《林夕字传》所作的点评,可见他对师父林夕的词风了如指掌。笔者曾说作为林夕的入室弟子,林若宁难免深受师傅的影响,并以《悲歌之王》为例,说明他尝试既仿效《K歌之王》又想另辟蹊径,展现更深沉的悲情。近年林若宁可说走出林夕的影子,逐渐建立自己的个人风格。以环境保护为题的《花落谁家》荣获2007年度十大劲歌金曲颁奖典礼金曲金奖,可说是林若宁成功以较另类题材打入主流的成功尝试。 《花落谁家》上承林夕《当这地球没有花》 ,意为就算地球还有花,花却已经无家可归,但林若宁在此大胆的以写景为主,几乎全以景物交代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就算连副歌部分都没有如一般主流歌曲般没有充分利用动人的旋律,刻意将感情推上高峰,反而仍以景物为主:“当樱花迫于迁往悄静月球” 、 “只许灯饰普照地球” 。写景正是林若宁作品的一大特色,情歌从内地风像《苏州河》到本土香港如《叮叮车》 ,都可见林若宁在场景的运用上渗出自己的独特风格。其后的《七百年后》以环保结合电影《Wall-e》的科幻主题,为流行歌词开拓新的社会向度。 《预言书》以环保为题,在“油被抽干,河流极肮脏”世界唤起“春的固执”叫年轻人“理想整装待发”励志不会流于空洞。林若宁对现今世界的不满,在如《年少无知》作品又与摇滚乐精神产生化学作用。其实摇滚精神在于永远保持年轻,并以纯真岁月对比残酷现实,作为对建制的有力批判。年少无知,摇滚有情,在林若宁笔下擦出漂亮的火花。

    林若宁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在如《居》 《车》的作品中瞄准香港地产霸权,“一呎,换你一世”是不少香港人的悲歌。此外,《百年后》科幻主题也是其拿手好戏,如《Intelligent Design》便触及流行曲少见的题材,词中谈及宇宙、进化、科技、人性、生态和环境等课题,而有关万物之源的问题更很富争议性: “无尽的天空,真的于黑暗爆开的吗?奇妙的基因,真的可演化到精英吗……”词人带出进化到底是否真正进步的重要问题,又引伸到人类因欲望而不断争取自以为是的进步,结果破坏环境,危害生态。林若宁除了在主流题材愈来愈成熟之外,还能自己另辟蹊径,已成独当一面的新一代词人。

    林日曦还有另一系列别开生面的词作,都是借经典流行曲为题发挥重新书写新一代情感。

    相对之下,林夕另一弟子林日曦出道较迟,作品数量亦较少。林日曦曾与友人合作出版潮流文化杂志《黑纸》 ,对文艺创作有其独特看法。林日曦的文艺风格与流行歌词的要求尚待磨合,诚如梁伟诗所言,他“较为擅于写一些独特的场景状态” ,而写状态的吃亏之处在于“相对予人浮光掠影之感,与主流歌词中倾力着墨于感情世界大相径庭” 。林日曦亲自构思整体概念和参与歌词创作的EP 《干物女皇》便写得较突出,以不同角度描画“干物女” ( “寂寞也不想有人追,混乱也不执拾情绪,末日也只想再睡,躺于沙发自我瑟缩小蜗居”的女性) ,未尝不算成功捕捉个别年轻人的心态。

    林日曦还有另一系列别开生面的词作,都是借经典流行曲为题发挥重新书写新一代情感。 《越过高山越过谷》灵感来自经典卡通片《叮当》的主题曲的其中一句,写都市上班一族希望“越过天空,越过海湾” ,原因是“为真正下班” 。写对父母的歉疚的《问世上有几多爱》来自罗文的电视剧主题曲《亲情》 , 《日出前让爱恋延续》则脱胎自张学友名曲《日出前让爱恋终结》 。这一类重写使新词与旧作形成有趣的相互文本,像两代香港人对话,构篇颇有心思。林日曦写都市人亦有其独特角度, 《七百万人的故事》和《伤城记》以渺小的都市人衬托有城无爱的伤感, 《无城》的词中人则因“活在城中,拼搏于每刻,不敌满街凶狠迫压” ,而要告别烦嚣,在黄金沙滩世间享受不用烦恼的懒洋洋下午。这里作品叫人想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香港流行歌词常见的都市想象,若词人能进一步发展,日后或能建立完整的风格。

    乔靖夫“填词从来都不是我想做的。我还是比较喜欢写小说” 。

    林门弟子受师父影响在所难免,填词人联盟虽由黄伟文召集,但各人风格却各自精彩。论资历当以乔靖夫最深,他早于2000年便以《深蓝》拿到香港作曲家及作词家协会金帆音乐奖最佳流行歌词奖。他与卢巧音合作无间,写出不少佳作,从较早期的《深蓝》和《快感飞行》 ,到《天演论》的《阿修罗树海》 、《步天歌》和《送魂经》更是叫人激赏。讽刺的是乔靖夫虽然加入了填词人联盟,但近来却几乎没有词作, 《花辞》只是与何秀萍合写的。乔靖夫有此想法: “填词从来都不是我想做的。我还是比较喜欢写小说” 。外号“乔老大”的他近年在武侠小说方面成绩斐然, 《武道狂之诗》好评如潮,也许因此令乔靖夫更难有时间放在歌词创作之上。相对之下,林宝和陈咏谦再加入填词人联盟之后,作品数量都有上升,亦逐渐建立自己的个人风格。

    林宝地道粤语运用得趣味盎然。

    林宝较早期最为人熟悉的可数与组合Swing合作的一系列作品,其中如《Shut Up》和《忍者》以口语写出都市人心声,早已别具一格。后来他为Swing成员郭伟亮填写的《是但求其冇所谓》更是出色,地道粤语运用得趣味盎然。虽然林宝也有为其他歌手填词,但个人风格总像未能发挥,到Swing重组之后的《武当》大碟,他又再现神采,《Let It Go》 、 《So Say We All》 、《Hehehe》风趣幽默,尽显词人以粤语入词的语言睿智。加入填词人联盟之后,林宝开始为更多不同风格的歌手填词,亦显示出他的填词才华并不限于地道口语。 《懒音哥》以大量口语入词,同时又带出香港人混淆不同读音(如“龟”跟“鬼” )的“懒音”问题,既延续其语言睿智,又同时讽刺社会现状。 《Yellow Fe ? ver》视野更广,以“亚细亚热感”喻西方人迷恋亚洲的现象。词人未有直写扎伊尔德所批评的“东方主义” ,但在字里行间已经将西方对异国情调的迷思显露无遗。

    林宝为容祖儿写的《山口百惠》风格迥然不同,令人耳目一新。他以选择铅华尽洗归于平淡的传奇女星山口百惠为题,带出平凡生活同样可贵的讯息:“确信这世上有些旅途,行程平淡或更好。 ”词人在此充分显现他的文采并不限于地道口语,“原来可以慷慨下半生光彩,如换得了光阴给一生最爱,让野菊放肆地盛开于一个细小精致的舞台,被幸福好好地灌栽”便写得优美如诗,可见林宝词风的可塑性十分高。叫词迷又喜又忧的是林宝像乔靖夫一样并非专注填词,他的长篇科幻小说《战问太平》于2012年4月出版,唯望他日后不会没有时间填词吧。

    陈咏谦尝试不同风格的作品,显示出他驾驭不同题材的能力。

    同属填词人联盟的陈咏谦跟乔靖夫和林宝不同之处在于对填词工作的专注,他不讳言“过往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向词人的方向进发” 。他早期的风格不像乔靖夫和林宝那样突出,至2009年的《我有货》才叫人另眼相看。 《我有货》是由黄伟文填写的《大大公司》的续篇,珠玉在前,陈咏谦却能够证明他真的“有货” 。获黄伟文邀请加入填词人联盟后,陈咏谦产量大增,亦尝试不同风格的作品,显示出他驾驭不同题材的能力。 《我有货》活用地道口语,以奔放的想象叫人眼前一亮,后来如《沼气》和《壮举》等又作擦边实验。 《沼气》写生活郁闷,“沼气”语音类近粤语粗话,正好用来一吐鸟气,透现词人的想象力和实验性。此外,陈咏谦可说师承林振强和黄伟文,在意象运用上爱做奇想。 《我还是什么》 “让我变作一片云,让你发觉很近,呆呆地看,看我撕裂,都总算得到关心”和“让我变作一扇门,夜里蓬蓬抖震,如何问你,你也不吭一句,明日怎么我等”设喻奇巧,可见词人丰富的想象力。

    除了能以其新奇想象配合主流题材外,陈咏谦写其他类型作品亦有一手。为李克勤写的《天河》和《孔明灯》便写出深情。前者借收音机的经典歌曲和天空中万点星光怀缅年少轻狂的岁月;后者则以广东童谣兴情回望成长过程,并借孔明灯祝愿明天会更好,都是意境深远之作。此外,写给被绝症折磨得想轻生的朋友的《只有一事不成全你》构思独特:“而对你最不舍的是我,竟丢低我自己一个,柔柔一声成全,为何听得我这么崩溃,太多。 ”批判人性丑恶的《命案》比喻精到:“人心的命案,我却不知不觉” ,借色彩论分享的《金》言简意深:“同一天空不会没有人,迷彩今天可以带走,分享的人便有金光闪烁。 ”这些都处处可见词人处理不同题材的功力。填词人联盟中最有条件成为独当一面的主流词人的,应该是陈咏谦。

    小克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可数他的本土想象。

    最后加入填词人联盟的小克原是著名漫画家,以《如果我是陈奕迅》和真正由陈奕迅主唱的《Allegro,Opus 3 . 3 a.m。 》开始为人熟悉。后者“唔愿意太跟阿Y相似,又会谂夕爷,又怕抄大师,太崇拜林振强好点子”以著名词人入词,已经说明小克对流行歌词素有留心。他原来只想: “写一两首,成为CASH会员,在这个伴我成长的时代曲世界中留下一点什么,便可收山,心足了。 ”后来因为如他所言“填词这东西会上瘾” ,再加上作品广受欢迎,词作数量亦逐渐增加。小克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可数他的本土想象。 《永和号》借有八十多年历史的永和杂货店刻画本土历史, 《港九情》直接以城市空间入词勾起香港情怀,《八十后时代曲》更大量运用八十年代经典粤语歌词唤回集体回忆。小克成功之处在于他又能有效以本土情怀结合主流题材,如《铜情深》便是以香港岛的铜锣湾为具体场景。词人以三越和松板屋百货公司、翡翠及明珠戏院、时代广场、维园和避风塘等铜锣湾地标,成功谱出了一阙“本土情歌” 。

    小克的《一再问究竟》更是叫人喝彩的八十年代经典延续篇。顾名思义, 《一再问究竟》是陈百强名作《不再问究竟》 (林振强词)的续篇。在原作中,失恋的词中人街中看星怀念旧爱,却被街童连番追问为何眼角红肿,最后唯有跟他玩耍,期望他不再问究竟,构篇别出心裁。 《一再问究竟》写当年的街童如今已经长大,变成《一再问究竟》的主角,词人小克不仅续写了失恋故事,还巧妙地注入了林振强擅写的真我主题,令情歌变成了感人的成长故事。小克善于驾驭不同题材,亦爱恶搞。他的恶搞名作如《一支得啩》和《婆媳冒险》都充分显现他的幽默感。

    梁柏坚最令人动容的作品始终要数那些有心有力的社会批判。

    值得一提的是小克又与梁柏坚合作推动“新纪元歌词计划” 。小克以《有时》揭开序幕,其后再有梁柏坚《登陆日》 ,歌词内容都与“新纪元” 《new age》有关。两人又合写了《2013》 ,内容不但跟科技与环境课题有关,对人类文明及个人成长亦有另一角度的启示。香港流行歌词一向少有以人类文明进化为题的歌词,小克和梁柏坚推动“新纪元歌词计划” ,创新精神令人钦佩。和小克一样,梁柏坚亦爱恶搞,更著有收录不少恶搞歌词的专书《雷词》 。梁柏坚的恶搞虽然精彩,但他最令人动容的作品始终要数那些有心有力的社会批判。 《我们的胡士托》与小克的《八十后时代曲》异曲同工,以从列侬到张国荣等中外经典歌手为题,带出时代曲唱出歌手理想的信息。

    周博贤为其他主流歌星填词,作品往往呈现出对弱势社群的真切关注,而且对象并不限于本土。

    若说以流行歌词作社会批判,不得不提周博贤。歌手谢安琪最初以一连串洋溢本土情怀的歌曲打动乐迷,主要得力于词人周博贤。他将女性纤体、菲佣、娱乐新闻、茶餐厅以至午夜小巴飞车等香港本土课题填入词中,文化想象生动在地,看《姿色分子》 (脱胎自“知识分子” ) 、《菲情歌》 (指菲律宾佣工) 、 《亡命之途》 (公共小巴的亡命飞车“旅途” )等歌名亦可见词人对文字的敏锐触觉。周博贤又在香港电台的《头条新闻》 “博嘴博舌”环节中以旧曲新词针砭时弊,以恶搞作社会批判。周博贤也为其他主流歌星填词,作品往往呈现出对弱势社群的真切关注,而且对象并不限于本土。 《挨风科》戏谑I Phone 4 (粤语发音近似) ,词人除了揭示资本家制造“虚假需要” ( “转电话,需要吗? ” 、 “转电话,有用吗? ” ) ,受众跟风逐浪盲目消费外,也将矛头指向血汗工厂。 《乞丐王子》写网络红人“宁波帅丐犀利哥” ,《洁净皇后》说香港的新移民,都可见周博贤对弱势社群特别关注。 《阿曼的球场》更以“身处闹旱灾的索马里”的八岁小童带出第三世界的贫穷问题,触及流行歌词少有的全球化年代社会议题。 《十二月二十》同样是瞄准全球化年代的问题,借玛雅历法2012年12月21日世界将遭逢大变的寓言,侧写贫富悬殊下的荒诞现象,尽显词人的社会关怀。

    夏至在文字运用与想象力之间找到恰当平衡,具备了主流词人的重要条件。

    香港流行词坛一向阳盛阴衰,近年虽然也有女词人冒起,但市场占有率不高,当中夏至是产量较多的一位。夏至人如其名,爱写夏天, 《今年仲夏》 《夏雨》 《白日梦游》等便以夏天为题展现另一种女性感性。也许香港女词人一向被监制视为最适合写女性题材,夏至有不少作品都是女性自白: 《狼女》 《Party Girl》 《大女仔》 《街头女皇》 《问题少女》 《港大女生》 《女子中学》 《小野蛮》等等,莫不如是。幸好词人并不满足于重写典型的女性形象,常会尝试让女性甩脱既有定位。比方, 《女生不哭》写“笑意要硬朗,不屈的眼光”天生倔强的女生, 《素颜假期》写“爱我就算素颜,美态会四散”不想化妆的现代女性, 《不不快乐》写嫌弃“亮丽钻饰太俗”的叛逆少女,都是词人在有限框框内所作的不同女性书写。 《Traveling》更明言“谁自细强迫改装,如像扎脚的束缚” ,“抗拒听命太守旧,捆绑极难忍受” ,而夏至的“旅程”在为钟舒漫写的一系列作品中有更完整规划。 《倜傥》以通常用于男性的形容词写女性的自豪不羁, 《My Rodeo》 “原来独处都很浪漫”拆解女性必须依靠男性的迷思, 《Shout》 “懒当背景做花瓶”的女性“要放胆发声”和“要去冒次险” 。笔者曾经指出,夏至也擅于利用不同题材嵌入大路情歌,《当玫瑰遇上真爱》以连串爱情电影经典唤回八十年代情怀,《Book B》用周刊副册模拟不被爱人重视的感伤, 《舞林群英》之以武喻舞的修辞转换,都可见夏至在文字运用与想象力之间找到恰当平衡,具备了主流词人的重要条件。

    由于篇幅所限,没法在此全面介绍重要的香港词人。除了上述“九派”外,香港流行词坛其实还有大小川流,如能一手包办曲词的李峻一,黄伟文曾点名赞赏的甄健强、方杰和黄仲凯,新晋女词人如吕甜和乔星,唱作词人如王菀之和林一峰等等。他们都在默默笔耕,与上述词人一起为香港流行歌词开拓新题材和探寻新风格,期盼香港粤语流行曲迎来“第二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