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剑桥康河
小巷深处听惊雷
所谓知己,讲究的便是一份自然而然的心有灵犀,要是全部说出来才能理解,那就索然无味了!
我在英国东南部一个最古老的小巷探访着。这里有着二战时期残留的诸多痕迹。古老的青石板路,时光倾润过的红墙,被身体磨旧的长椅,在我眼里慢慢地变得生动起来。
我,为什么总要把伤痕痕累累的历史一次次地拉出来让人们叹息?这次的探访,原想写二战给这里造成的伤害,看到旧椅上安详的老人与狗,我便改了初衷。与老人眼光对视的那一刹那间,我把要撰写的血泪史扔在了那把旧椅下面。让它成为我、老人、狗的座下客吧!
我温柔地与老人寒暄: “今天很清冷,还在倒春寒中。 ”老人看了我一下,眼神里透着自然微笑,算是对我的回答。“你的狗狗一直,一直用温暖的眼光看着你,一秒钟目光都没有移走,很深情,包括我的到来。 ”我的语气柔和了起来。老人浅浅的笑着:“她不叫狗狗,她叫苏珊娜。 ”我递上了歉意,微笑着:“对不起。你们俩真好。 ”老人依然浅笑道:“与人接触得越多,我越爱我的苏珊娜。 ”我沉静了些许时间。老人依然与他的苏珊娜安静地对视着。
我把双眸放在了苏珊娜的身上说:“受到过伤害人会是这样的。 ”老人神情冷静了起来:“没人能伤害到我,是我对人已失望。我才选择了苏珊娜。选择了孤独。 ”
一阵凉风荡过小巷,匆匆滑过。我看到老人的眼里纯净得没一丝杂质,手抚摸着苏珊娜,眼里流露出了万般的爱意。当他的目光转向远处时,我读到的是对世间的不屑。那眼光中透着冷澈,折射着冷峻。默默与老人、苏珊娜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不说话,很舒坦。远处教堂的钟声响了,我刚要起身,老人温暖地问:“你为何来这世界上最偏远的小巷? ”我轻轻地落座,怕老人看出我要走的架势,答道:“我一直在出走。越偏远,越荒凉,我便越喜极。 ”我微笑着回答。
“出走,多有意义的两个字。 ”老人好似读懂了我出走的意图。我与老人对视一笑,喃喃道:“我已是槛外人,世间已闹得沸反盈天。我惧闹,我恐躁,我烦俗,我便出走了。 ”老人的目光转向了远处,收回了那仅有的笑:“你本该是这样的。 ”
我惊愕,但没问。老人起身拉着苏珊娜说:“泪尽入水” 。我没惊讶老人的道行这般深,我用最轻的言语,最重的意送过去我们的一场结束语:“天下水总归一源。 ”老人笑了,苏珊娜笑了,尽管苏珊娜没有露出笑容,但我能听得到。
“我愿意与动物在一起,也不与人为伍。这个世界已被人类糟蹋得不成样子,只有这小巷的魂还在,我才没有结束我的生命。若有一天,在这世界最偏远、最深处的小巷的魂也被世间的贪婪惊跑了,我便会结束生命。 ”老人轻微地放下了这些简短的话。掷地有声。
“我愿意与自然在一起。 ”我的话是那样的无力。掷地无声。老人与苏珊娜走了,行走的姿势是凝神的,他们消失在了小巷尽头,带着一股清风。遥望着老人的背影,我读出了老人活着的意义:不稀罕那功名利禄。不为世人观赏称赞。我继续在小镇走着,冷风点缀着我的脚步,如同我在电脑上敲打着故事节奏,沉重而缓慢。让我在陌生之地再次把生命存在的意义驰骋在我的字里行间。章节虽短,不枝蔓。与老人的简短对话如同浩瀚的疆域上制造出了一副最唯美悲壮的图腾。
一场舍去尘世的交流,爱他干净的富足。我忍不住地回头,小巷尽头空空。
英国剑桥街头的人们
老鹰酒吧醉了多少传奇
宅在剑桥的屋里敲打故事多天,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该让思绪歇歇了,转换一个环境。
平时,吝啬的阳光就是不眷顾学府之地剑桥。看不见太阳,心情总被阴郁的天气搞得很糟。今日,天公很配合我的情愫,太阳出来了,暖暖的,炫耀着几分妩媚,和着康河上潋滟的波光,挑逗着徜徉在岸边草坪上调时差的我。
在草甸上休憩,草叶上流淌着康河,我俨然是那一叶扁舟,思想的桨橹推波助澜,疯长的野花儿的芬芳惹得人醉意朦胧的。我,第一个就想到了故事中浓墨重彩的老鹰酒吧,尽管我至今还未走进过那个充满传奇的地方。
打开电脑,查阅老鹰酒吧的地址。屏幕上跳出了“长距离”三字。我笑了,什么叫长距离,在剑桥住了这么久,每到一个地方,也就几分钟路程而已。从皇后学院到三一学院,专心走路的话,也就用几分钟的时间。如果走得快一些,能走到圣约翰学院门口,这是剑桥最为核心的一条路。“长距离” ——在剑桥走路超过5分钟的,就算是长距离了。果然,用了5分钟,就到了老鹰酒吧。
先点了这里著名的烤鱼,还有炸土豆,再来半品脱这里自酿的啤酒。品着啤酒,我开始阅读这里的传奇故事。
“老鹰酒吧” ,位于伦敦本尼特街。在20世纪50年代,弗朗西斯·克里克和詹姆斯·沃森经常在本尼特街上的这家酒吧吃午餐,他们以卡文迪什实验室为基地,建立了DNA结构的模型。在《双螺旋》一书中,沃森提到, 1953年的一天,克里克冲进“老鹰酒吧” ,大声宣布:“我们已经发现了生命的秘密! ”
这不,酒吧的墙上镶嵌着一块铜牌——克里克和沃森在这里宣布发现DNA的双螺旋结构。他们发现了DNA,也由此改变了老鹰酒吧的“DNA” ,从此,这座创建于15世纪的酒吧名声大噪!
这可害苦了那些不小心跟别人生了孩子转嫁给自己老公的女人,她们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DNA能戳穿她们的秘密和谎言。后来, DNA检验也成了庸俗肥皂剧作家常用的细节。
来老鹰酒吧的人们不会忽略这里的天花板,这是“二战”的遗迹。那些英国和美国的飞行员,一个个用打火机和蜡烛在天花板上烧出了自己的名字和部队番号,酒酣耳热之后,他们从这里踉跄赶往剑桥附近的一个军事基地,然后出发去轰炸德国。我想过,这些军人们能有多少人能从战场凯旋、或者拖着伤残的躯体归来?也许他们的后代会特意赶来瞻仰、凭吊,甚至艰难地辨认天花板上在天堂的前辈充满醉意的笔迹。
老鹰酒吧
啤酒,让我慢慢有了醉态,我什么时候在这里也来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创举。我想,会有那么一天的。当然是用我的文字和著作。
等菜上来了,这里早聚满了剑桥学院的教授们。他们或低语,或浅谈,或微笑,或只是来放松疲惫,麻醉一下过度使用的大脑。当然,也不排除又有了惊人的发现与共享。酒吧的每一个角落都低吟浅唱着愉悦和松弛,也蕴育着奇迹。
在英国,大街小巷,酒吧比比皆是,被高雅地冠为“酒吧文化”(Pub Culture) 。第一部大英词典编著者赛缪尔·约翰逊曾这样描绘酒吧:
“世间人类所创造的万物,哪一项比得上酒吧更能给人们带来无限的温馨与幸福。 ”
英国人称来酒吧喝酒,最大的乐趣就是享受那里的欢乐气氛。几杯啤酒下肚,众人便能释放自己,舒展心怀,随着涌起的白色泡沫而露出笑容。女人醉态,是一种优雅,所以才会有美轮美奂的《贵妃醉酒传》不是?
醉意潜入夜,润我细无声。有电话来了,我不管是谁,拿起电话就告诉对方:
“亲,停下奔忙的思绪,别再和世俗较劲了,来这里和我一起共醉,明日再写作,再谱曲,再绘画……”
嗨,该回去了。
哦,这么晚了,门外还有等座位的教授们,他们优雅地靠在门框上,谈笑风生,却毫无嘈杂,这是典型的英国人绅士做派。
我在西藏曾被好客的藏族姑娘灌醉过。这回在英国剑桥老鹰酒吧,我是被这里的传奇给弄醉的;一起醉的还有灵魂。
深夜面泛桃花,借着月光,我飘然若仙。
本文作者在英国东南部的一个小镇
流浪,盛开着的倔强花朵
话说透了,身体只是临时寄寓的皮囊,从生命的特质上讲,每个人都是流浪者。
我不赞同尼采那首写流浪者的诗句:
没有路了/四周是深渊和死的寂静。
对于流浪,人们有太多的曲解、误读。至于尼采,或许是对于流浪过程某个细节伤感的抒情。
当一个流浪者踏上路途,凡尘的阡陌便因此多了一程活泼。我曾在电脑中这样记录着:“流浪者,将自己的血液勾兑在了路上” 。而在我敲打这句话时,脚下似乎有一股混合着戈壁沙砾、石屑的热气穿透了鞋底,它们提醒着我,你自己不正是有着十年经历的流浪者、或者称之为漂泊者么?
今日,我不说自己;
今日,是我在英国剑桥碰触到流浪者后的闭目沉思。无论我居住哪里,身心都不会宅在家里,只有走出去,筋骨才会灵活起来。
不久前我在《向日葵之魂》一文中提到了梵高的朋友高更,高更的塔希提岛之行可谓流浪者的经典;毛姆生花妙笔下的“月亮”和“六便士” ,则是不同价值观的具体映现。梵高与高更永远不可复制,但流浪者的千姿百态的画面,着实让这个充满物欲的嘈杂的铅灰色世界冷不丁地平添了一抹瑰丽的风景。
剑桥的广场,小巷,街道,商场门前,康河两岸,构成了流浪者天然的舞台;歌声,琴声,表演,他们随意地展示着,你,爱看不看,爱听不听,流浪者们自顾自地演绎着,闭目沉醉在自我的世界里。他们的个性是率真的,他们的行为艺术一次次孤注一掷地投放,并不在意收获。只有那琴是他们孤独的陪伴,琴弦,已经化为他们的命脉,又何尝不是他们漂泊之路的诗意延伸,只不过指尖的飞旋、挪移替代了跋涉着乐此不疲的脚步。
或许有些悲壮,或许几分荒诞,甚至潦倒、迷醉,但流浪者注定是行吟诗人,而绝非喋喋不休的叙事者。他们宁愿上演哑剧,唯独拒绝可怜兮兮地乞讨。这里看不到国内司空见惯的拿幼童或残疾人作道具,向路人与围观者伸手索取钱财、食物的“表演” 。
这样的流浪者,让人尊重,起码我是尊重他们的。
这些年,我对流浪者的兴趣越来越浓,我会不停地穿越城市街道寻找他们,驻足他们每一个演出、休憩的场地,有时居然孩子一样追随他们的脚步走向桥洞、弃船、仓库、郊区旅馆或山野、树林,我会像朋友一样打听他们的“隐私” ,采访他们的故事,我常常会成为他们的知音。唯一忌讳的,是不追问他们流浪的理由。
在结束了和他们的互动后,我会怀揣那些斑斓故事上路,开始我的流浪之旅。
《梁祝》 !久违的旋律。
异国他乡,金发女郎,仿佛她早已陶醉于这缠绵凄美的音乐潮汐中;而对面那位日本流浪艺人如痴如醉地演奏,俨然是在铺筑着古典爱情的桥梁与祝愿。那一刻,我甚至一厢情愿地祈望这一对儿同是天涯沦落人会发生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我绝不希望到头来上演一场肝肠寸断的“化蝶”悲剧!
音乐的蹁跹果真如同雨后广场上蜂蝶的舞蹈,他们与有着羽翼的昆虫一样的安静与忙碌。一个陶醉着,一个静赏着,他们注定各有着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爱情。
流浪者中,贵族出身家庭者不乏其人,有的则干脆来自于艺术门第,从小被环境熏陶,加上优越的教育,握得一身的“武艺” ,能自编自导自演流浪者的小夜曲、咏叹调、交响乐。那些相貌超然出众、才华横溢的男女,尽管也有人邋遢衣着、不修边幅,可骨子里透出的高贵与不屑,让你没有丝毫的理由轻视怠慢这些都市的“吉普赛” ;相反,人们会在邂逅中有一种目光穿越栅栏豁然发现一朵朵自由而倔强的鲜花的感官的惊艳。他们毅然抛弃优渥的家庭,摈弃世俗的观念,卸掉贵族的繁文缛节,酣畅呼吸着大自然的空气,放逐桀骜不驯的灵魂,义无反顾地完成着人生真正意义上的“裸奔” 。他们从不看任何人的眼色,只是偶尔瞥一眼天色,担心狂风雨雪会吹乱打湿他们的曲谱和琴弦。
流浪者的王国,从来没有贫富贵贱。
如殇,如痛,如梦,如幻。
醉着自己的自由,疼着自己的行为,舔着自己的伤口。
流浪,是他们辽阔的家。
每天,他们鲜活地绝望着,他们甘愿选择着绝望的鲜活。
他们握有智慧的生活技巧,他们依赖聪明才艺喂养自己。
他们烤着自由而不乏狂妄之火,来锻造他们的精神高地。
带着一颗永远新鲜如血的心灵,游走在不同的景致中,品尝着自己酿造的“哈迪斯” (英国第一品牌葡萄酒) ,是流浪者独享的桃花源。
流浪者走向思想的草原,搭建精神的木屋,投身灵魂的圣湖;自然也有属于他们的雨巷和林荫道。
用朝圣、浪漫、解放(或释放) 、梦游、放逐、私奔、反叛、特立独行、孤芳自赏……任何一种形容词对流浪者都不为过。
当然,他们坚韧,也脆弱;幽闭、狂躁、绝望、歇斯底里,会导致他们徘徊于自杀的边缘。
深夜,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在修补着白天为艺术所耗尽的灵气;一觉醒来,他们又底气十足气宇轩昂地走向街头。
他们既是天才,也是疯子。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时会突然厌倦对各色故事的写作,唯独对流浪者始终兴趣盎然。这也许取决于流浪赋予他们的品质和另类的精神元素。我以为,世人内心深处大都存在着流浪意识,只不过太多的人们在浑噩中麻木、隐忍、宿命,西西弗斯一样于无数次演绎着推石头上山的庸碌中度过一生;而流浪者,则敢于发动“政变” ,挣脱枷锁,化镣为剑,披荆斩棘,打造自由,自己完成解救自己的使命。
流浪者无需躲避什么,他们的底气和财富全部在灵魂上悬挂着,不恐惧逝去。他们自己深刻地懂得自己,他们无需别人的理解。世人眼里的太多颓废、无奈、贫瘠,清早的头皮屑一样随风而去;人们世俗的误解反而更衬托出他们心灵疆域的倜傥风流。
在英国这样的国度,给予了流浪者极大的理解、宽容和配合,没有戴红袖箍的城管来干涉他们的自由生存,更没人耻笑他们行为。
人们在游走到任何一个国度,遇到流浪者,从胸臆捧出真诚与力所能及的慰问,那篝火般的温暖,会融化他们内心深处的雪寂。这不是怜悯,不是施舍,是一种人与人的相互尊重和宽怀的沟通;亦是对我们这个愈来愈冷漠的世界添一把柴火。
流浪,到处流浪,命运召唤我奔向远方。
老鹰酒吧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