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
不将《大话西游》置于上世纪90年代香港电影谱系之中,而孤立地妄谈其后现代意味与解构经典之功往往是可疑的。《月光宝盒》 《大圣娶亲》分别拍摄于1994年、 1995年,在“九七”临近之际,众多香港电影人在以自己的方式重述和重树经典。影片集中展现自我身份认定的障碍、时间的流逝与记忆的虚妄以及末世情结,我们统称之为“九七焦虑” 。
一个百年孤岛即将回归阔别已久的母国,在前所未有的巨大场域之中重估自我价值与存在的意义。“九七”之于一国无疑是一个盛世的开始,但于香港及身在香港的每一个体,却是一种存在方式的断裂,正如《大话西游》末尾紫霞所言:“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却猜不着结局。 ”至尊宝向西方昏黄空茫的大漠远行,他的身后是不完美却诱人的俗世——说书人被听众簇拥着高谈阔论,豆腐西施为相公高中状元喜极而泣,芸芸众生在围观一场去留之间犹豫不决的恋爱,画外响起的不是“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而是卢冠廷那首苍凉的《一生所爱》 。在结局中,西行与未来是被悬置的,能清晰指认的唯有前世与过去,那纷繁杂乱的尘俗世相即是香港曾经身份的自我指涉。
以此观之,重述经典的目的并非解构而在于彰显自我与他者的不同,无意中构成的反叛与碎片化成为后来者悉心蹈袭的教材。令人玩味的是,这部影片在上映当时长久地沉寂无声,直到新世纪来临,其间所呈现的断裂感与末世迷惘扩散为一种全球化的情绪时,才引起观影者和研究者的广泛共鸣并迅速跃升为神话。
传说
2000年出版的网络作家今何在的《悟空传》可视为“后《大话西游》症候”之一种,一部二十章中任何一章都可作为开头亦可当成结尾的故事。作品呈现网络小说鲜明的拼盘特质,化用、袭用《大话西游》台词及人物形象,戏谑方式与《东成西就》等香港电影有千丝万缕的瓜葛;传统与后现代话语混杂并置,包罗了北岛《传说的继续》中的诗句, 《西游记》原著独有的赋体写景,日本动漫奇幻情境的渲染;言说方式带有理想主义者可敬的幼稚与反叛者可爱的小聪明,如“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住我的心,我要这万物都明白我的意,我要这神佛都烟消云散” (唐僧语) 。
这是什么样的故事,作者的名字就是回答。那漫漫西行悠悠天地,那孑然一身上天入海,亘古不灭的身影而今何在?与其说他关注经典人物的当代境遇,不如说是瞻望自我的无数种可能,因为青春理想中的自我无疑都是英雄式的,每一段青春都是一部经典巨著,就如同罗贯中、吴承恩初初动笔,写的又何尝不是关于自我、关于梦想的故事。 《悟空传》中自我正名而不得(悟空) 、追问终极陷入悖谬(唐僧) 、守护爱情终归幻灭(八戒) 、等待机遇却得不偿失(沙僧)何尝不是一个个青春理想夭折的隐喻。“草木几百代枯荣,总有一片片迎风挺立,酷似它们的祖先,怎能忘了西游? ”是为一代人的“西游” ,一代人的“悟”与“空” 。
《悟空传》又一次悬置西行,而纠结于个体的因果爱恨、前世今生,映射出自我存在之困惑的无限夸大,存在个体并不试图置身于历史去寻求价值、追问意义,却将青春之伤饰为勋章,不断回味与自赏,废墟上仅存的是对过去的无限标榜和深切缅怀,拒绝直面现实与未来,未免失之矫情与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