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是古战场遗留下来的一个标本,是岁月洗礼后已经失却实战意义的一具风干的雕塑。不管它掩埋着多少古人的血泪和白骨,也不管它能让多少今天的中国人骄傲和自豪,它终究是个奇迹。在诗人眼里,长城是一首豪情万丈的诗篇;在画家笔下,长城是一幅色彩深沉的油画;在音乐家的耳中,长城则是一部轰鸣跌宕的交响曲;而对于一个摄影人,长城却是在阴晴雨雪的不同光影里演绎着神奇与绝响的神灵。
车近金山岭,有雪花在眼前欢快地舞蹈。长城有雪,我的心里就开始长草。这是几年来少有的一场大雪。我约束不住狂跳的心,由着性子一口气爬上了长城,在飞舞的雪花中按下快门,惟恐一不留神它就跑了去。
大雪初霁,繁星闪烁。曙光微露,我们已摸黑爬上长城。雪后的长城,格外清冷,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迎候太阳分娩,真是一件痛苦的快事。手冻僵了,脚冻麻了,脸也冻木了,心却像沸水一样翻腾着。等太阳的金羽鸟扑棱一下子飞临长城的上空,长城像一条巨龙在银装素裹的千山万岭中横空出世,接受太阳温暖的洗礼时,时间凝滞了,只有心儿在有节奏地狂跳着。这时,我的林哈夫相机便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雄狮,从草丛中一跃而起,开始了疯狂的追捕厮杀。
雪后的天气格外晴朗,远处的望京楼显得清晰而高峻。雪后攀登望京楼,是我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其中的凶险自不待言。幸运的是,有家住金山岭的青年摄影家周万萍同行。周万萍原是长城脚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不幸的是他的手和脚都有残疾,但是因了自身的志气,更因了长城和摄影,他享誉全国,乃至走向了世界。长城使他的人生更厚重、更饱满。早上五点多钟,我们即从夜宿的老乡家动身。踏着厚厚的积雪,披着融融的月光,顶着闪烁的寒星,仰望黑暗中的峰峦,寒冬雪夜,万籁寂静,我们这几个摄影人显得格外孤单。然而有谁知道我们的心头都揣着一团火呢?历尽艰险之后,终于在太阳升起前登上了高高的望京楼。让我们惊诧的是竟从楼里传来了问话声。一个精瘦的小伙子走了出来,他叫王凯,25岁,家住北京,是一个执着的旅游探险者。他利用工余时间带着全套的野外生存装备,和一架老掉牙的照相机,孤身一人在残破的城楼里度过了漫漫长夜,还要沿着长城徒步到金山岭。望着王凯攀援在艰难险径上那年轻而老练的身影,深为他的勇气和精神所折服。
长城从夕阳的辉煌中渐渐平静下来,重又隐入浓浓的夜色中。我的胶片“屠杀”殆尽。挥手向长城道别,踏上夜幕中下山的路。
渐行渐远的长城,却与我贴得越来越紧了。在我心中,长城已不再是古老残破的砖石,分明透出了周万萍、王凯们的影子。是啊,长城是你,长城是我,长城就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