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他乡都是根
——评新疆石河子豫剧团新编豫剧《我的娘,我的根》
作者:李小菊  来源:中国艺术报

  对于新疆石河子豫剧团演出的豫剧《我的娘,我的根》而言,与其说它讲述了一段“差了辈分”的黄昏恋,不如说借此故事抒发了一代兵团人追思少年壮游、追寻自己精神之根过程中的浓烈情感。这出以抒情为主线的戏充满了欢声笑语,以一种轻喜剧的形式展现了兵团人深深的家国情怀和乐观向上的精神。

  两个年逾花甲的兵团老战士铁秀英和曹德法,一个青年守寡,一个晚年丧妻。在热心战友“大嗓门”的撮合之下,俩人再续前缘,谈婚论嫁。可是当铁秀英的儿媳站在她面前时,才发现儿媳原来是曹德法的孙女,未来的“老伴儿”变成了“亲家叔” !这种极富喜剧色彩的戏剧冲突可谓强烈。怎么办?兵团老战友出面劝解,儿孙又孝顺明理,俩人喜结良缘。

  然而编剧并没有在制造戏剧冲突上过多着墨,也没有像其他作品那样在儿女对待父母婚事的态度上大做文章,而是用一种温情的笔触,书写兵团人对故乡、兵团、国家浓得化不开的感情,以及兵团人拥有的人性之善与人情之美。

  剧中铁秀英一登场就唱道: “老战友不住地连声请,广场上来了我铁秀英。 ” “大嗓门”上前跟她打招呼,她对着他一声“阿嚏” !不禁让人想起豫剧《花打朝》中“小郎不住地连声请”的经典唱段。接下来她唱道:“想当年支边进疆大开荒,团场上下咱有名。 ”又让人联想到豫剧《穆桂英挂帅》 。在对豫剧经典唱段的巧妙化用中,铁秀英鲜明的河南人性格和浓浓的思乡之情被生动地表现出来。面对“大嗓门”说豫剧“土得掉渣”的嘲弄,铁秀英郑重地说:“再土,那也是俺中原老家根子里带来的东西! ”“大嗓门”再次嘲笑道:“你想中原老家,中原老家想你吗? ”铁秀英反驳道:“想不想那也是我老家,那里埋着俺的爹和妈,决不允许谁糟蹋! ”“它是咱精神的支撑,它是咱血液的文化。 ”“大嗓门”的嘲笑与质问,恐怕是无数漂泊在外的河南人都要面对的尴尬,而铁秀英的回答,充满了河南人的骄傲与自尊。

  河南人铁秀英和上海人“大嗓门” ,两个人因为“黄河流域的土”和“长江流域的洋”在兵团“斗”了一辈子,事实上这都表现出俩人对各自的故乡——河南和上海深深的眷恋之情,这恐怕是每一个兵团人都有的故土情结,只不过可能因为兵团里河南人多、像铁秀英这样的强势人物多,以及豫剧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使得以豫剧为代表的中原文化占了上风。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拥有强烈的故土情结、顽强的生存能力和吃苦精神的河南人走到哪里,就把河南的风土人情和豫剧带到哪里、唱到哪里,并且在那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对所到之地产生极大的影响。

  而兵团人最可贵的精神,是长期共同生产、共同战斗、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的战友生活,赋予他们博大的胸怀。他们不拘小节、不计前嫌、与人为善。被铁秀英骂得狗血淋头、欺负了一辈子的“大嗓门” ,暗中一直在撮合铁秀英和曹德法的好事。生病住院期间,还煞费苦心地安排两个人见面。铁秀英的儿子建新从国外回来,“大嗓门”专门找他谈心,告诉他曹德法是他母亲的初恋情人,这次回来是再续前缘,让建新“剩下的事情自己考虑” ,把“大嗓门”善良、热心又有分寸的上海人性格表现得非常到位。

  如果说该剧的前半部分充分表达了兵团人对故乡的思念和眷恋,那么,随着曹德法的出现,剧作又开始浓墨重彩地表现兵团人对兵团的深厚感情。铁秀英与曹德法两个人故地重逢,他们的话题离不开当年在兵团共同屯垦的情景。回首往事,当年他俩一个是垦荒“赵子龙” ,一个是军垦“穆桂英” ,都是因为“为屯垦戍边,为咱大中国”的伟大号召来到新疆,过着“上地下地不见亮,每天开荒二亩多”“坷垃当枕头,芦苇当被窝”的艰苦生活。共同的战斗理想和生活,使俩人情投意合,相互倾慕。当年王连长也喜欢铁秀英,他鼓动曹德法外出学习,扣压了曹德法写给铁秀英的信,自己娶了铁秀英。当曹德法学成归来,发现铁秀英已经嫁给王连长,也曾伤心苦闷,但他很快就振作起来,把失恋的痛苦转化为战斗的意志,到最边远的团场工作去了。如今真相大白,俩人对王连长并没有过多的责备埋怨,双双原谅了九泉之下的王连长。这既是为逝者讳,也是他们作为生者的善,是兵团人宽阔胸怀的表现。

  铁家小院喝酒一场,是铁、曹俩人感情继续深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同样伴随着他们对兵团生活的深情回忆。他们互相敬酒,敬的是钢铁铸成的兵团汉;他们给亡灵敬酒,告慰战友们的在天之灵。他们借着酒劲,唱起当年的军垦老歌,依然激情澎湃,豪气干云。铁秀英此时唱道:“叶落归了根,叶发到明春。我们老军垦,哪里才是根? ”引得两个人无限伤感,他们考虑的不单是自己老年失偶、形单影只的寂寞生活,也是对自己将来归宿的沉重叩问。她唱道:“父母老家埋,那里有祖宗坟。他们生下我,把我养成人。那里是我的根,有记忆有村庄还有乡音。 ”曹德法接唱:“兵团是我家,埋藏我青春。汗水洒这里,低头苦耕耘。几十年情感几十年的爱,有真情有战友还有爱的人。 ”最后,他们达成共识:“越来越觉得兵团才是咱的根” 。他们在兵团第二次安家,在兵团找到了自己的另一个根。

  兵团人这种双重寻根的艰难过程,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意义。千百年来,无数人为了生存、发展,背井离乡,到外地去求学、求官、求生活。“月是故乡明,水是家乡甜。 ”艰难的异乡生活举目无亲,故乡的亲人、家乡的小调成为他们的精神寄托和情感慰藉。当他们站稳脚跟、功成名就之后,总是惦记着要回到故乡,或光宗耀祖,或与亲人团聚。然而,当他们满怀深情地回到故乡的时候,却总是遇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尴尬,他们往往不得不转过身去,“反认他乡作故乡” 。无论是“埋着祖宗坟”的故乡,还是“埋藏我青春”的他乡,都是游子不变的牵挂。 《我的娘,我的根》一剧,生动深刻地为我们描绘出了这两种珍贵的情感,引起无数观众的共鸣。

  豫剧《我的娘,我的根》以醇厚的豫剧味儿,表现了兵团人浓浓的思乡情,歌颂了真挚的战友爱,赞美了孝顺的好儿孙,成功地塑造了刚强的铁秀英、憨厚的曹德法、滑稽的“大嗓门”等人物形象,是一出难得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