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朝天门》剧照

　　重庆，是一座承袭着话剧基因的城市。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戏剧运动中的重庆剧坛，名士云集，活跃在西南诸省的五大剧社及众多剧团都是以重庆为基地演出抗战剧目，共同见证了中国话剧史上的一段辉煌岁月。半个世纪后的今天，重庆本土话剧《朝天门》站在这厚重的历史积淀上，演绎了诚信重义、激情澎湃的重庆风骨。

　　该剧选取重庆朝天门——嘉陵江与长江环拥激荡的“古渝雄关”为故事的发生地。作为重庆最大的水码头，朝天门始建于战国时期，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襟带两江，气势慑人，易守难攻，是历来的长江黄金水段和战略要地。两千多年间朝天门的变迁沉浮，铸就了今日重庆人的性格，朝天门码头的船帮文化也成为重庆文化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话剧《朝天门》以舟帆林立的朝天门码头30年间的变迁，钩沉出以陆怀义为代表的重庆人热烈的家国情怀与民族大义。遵从祖训世代守护朝天门的船帮老爷陆怀义，在儿子陆大河的婚礼上眼睁睁看着儿子大河为革命慷慨赴死，却将新婚即守寡的儿媳柳毓秀嫁与小儿子陆小河以谢恩人，拆散了小河与初恋情人邓嘉瑞的爱情。民国时，朝天门被规划拆除，码头船工被迫搬迁，拆迁款项被小河盗取与情人私奔，两个人的爱情以小河被“放河灯” 、邓嘉瑞自杀为终结。然而这些家事都逃不脱时代的动荡。30年间，辛亥革命、军阀混战、抗日战争的世事递变，都夹杂在小人物的命运中，镂刻成那个时代的独特印记，也凸显出主人公陆怀义重承诺、有担当、爱家国的英雄情怀。

　　这是一部为朝天门、为重庆人立传的史诗般的话剧，力图体现重庆人的品格与“朝天门精神” 。在朝天门这样一个地标性码头，不同时代都有动人的故事和人物，讲谁的故事，讲什么样的故事，怎样讲，这都需要编剧缜密的思考和认真的筛选。此剧选取最具代表性的几个事件来表现人物，例如陆大河为革命献身、拆除朝天门、陆小河偷盗拆迁款被“放河灯” 、陆家帮助军工企业西迁至重庆、陆小河沦为日本特务等等，全景展现了以船帮陆家为缩影的朝天门码头的生活图景，同时塑造了几个全面立体的人物形象。

　　最典型的人物形象当属陆怀义，复杂多面。面对不肯娶柳毓秀的小儿子陆小河，他是独断的封建大家长；面对购买小火轮做买办生意的大儿子陆青山，他是思想封闭的老派生意人；朝天门拆除时，面对码头船工，他是敢承担的真汉子，而独处时却又展示出失去了精神寄托的脆弱一面；面对大河、小河的死，他是个自责内疚的父亲；面对小河投靠日本人时，他又站在国家的立场上亲手杀子，是个大义灭亲的忠烈之士。如此复杂的人物形象，是建立在剧情丰富、情节曲折的基础之上的，同时也离不开演员的精湛演绎。饰演陆怀义的演员郝鹏寿，也是该剧的制作人，积极与编剧讨论剧本，揣摩人物，从角色的壮年演到老年，表演真挚，激情澎湃，声音高亢，气场强大，演出了主人公的精气神，也演出了重庆人的真性情。

　　邓嘉瑞的形象虽然在剧中并不是很突出，但创作者也是用心良苦。嘉、瑞二字都有吉庆幸福之意，作者在创作这个女性形象时满怀怜惜之情。邓嘉瑞与陆小河的爱情带有新时代自由的气息，像一首朦胧的情诗，甜蜜、羞涩、执着，这是爱情原本的模样，可是这份甜蜜的爱情在火枪重炮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的温柔随着动荡时代里的一次次打击而消失，她变得绝望，失去了爱情与生命的灵气。亚里士多德曾说，“悲剧是从幸福到苦难的变迁” 。因为命运之手的拨弄，美好的事物惨遭毁灭，为这部戏的历史厚重感增添了悲剧色彩。

　　《朝天门》讲述的是重庆故事，舞美设计力求展现重庆的山城地貌，三段11米长的阶梯、独具特色的朝天门城楼、随处可见的火锅店、鳞次栉比的层叠民居……这些重庆元素都被搬上了舞台。虚实交错的布景、黑白相间的主色调、典雅大气的构图、水墨写意的诗化意境，很好地体现了舞美设计者对这部戏的深刻理解和艺术匠心。难能可贵的是，朝天门已不复存在，为最大限度还原当时的历史环境，舞美设计秦立运参考了很多重庆街区、码头水岸的老照片，撷取其神韵，复原出了气势磅礴的朝天门、石阶梯坎、吊脚楼……保留了重庆独有的民俗风情。

　　舞台上同一条梯坎既留下了沿街叫卖小贩们的身影，也定格了陆怀义和柳毓秀祭奠陆大河时的悲伤。在高高的石阶上，陆小河“死”过两次。在被陆怀义引来的日本飞机轰炸的一场戏里，陆小河在轰鸣的炮火中滚下11米的台阶，舞台后方升腾起的烟雾和变幻的灯光，都将观众的心紧紧揪起，一边为剧中人物的结局担忧，一边也为饰演陆小河的演员捏了一把汗，实景布置、舞台灯光和演员的忘我表演都恰到好处地融合在剧情的进展之中。应该说，精湛的舞美设计为《朝天门》的成功演出助力加分不少。

　　《朝天门》情节曲折，家事、乡事、国事三线并进，几条戏剧线索相互咬合交织，人物之间的关系变化与戏剧动作互为情节发展的动因，不徐不疾地展开剧情，叙述因果，结构精巧。正是因为故事所涵盖的时代背景变幻复杂，人物形象多样，情节曲折，想要在舞台上将这个故事演绎好，在演出中时刻抓住观众，将情节步步推进，也绝非易事。

　　此次在京演出的版本中还存在一些影响整体效果的细节，创作者太想将故事讲得圆满，因此在很多情节上介绍过多，反而给观众以拖沓之感。例如第一幕中，陆大河赴死时的处理，不同的人物从不同角度叙述过多，反而稀释了陆怀义悲愤不舍的浓烈情绪。不如增加一些舞台调度，用人物动作来表现人物心理。复杂的情节有时是一把双刃剑，它能极大限度地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但也会造成观众的审美疲劳。此外，剧中还有一些为了表现人物形象的复杂性而刻意堆砌的情节，缺乏合理性和剧情连贯性，建议在复排时，大胆地将一些枝蔓去掉，让剧情显得更具冲击力和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