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哟,阿要弄只尼光你搭搭!
一见面,丹丹就来了句无锡话,让我猜。
我笑傻了。别说猜不着,重复一遍都跑调儿。
丹丹说,这是在跟你商量,要不要打你一耳光?
啊?还有商量这个的?
哎,我们无锡人是这样的,打人也要先跟对方商量。
杨丹丹,无锡市公安局长江路派出所年轻的女民警,分管太湖花园二区。去年,二区被评为“全国和谐社区示范” ,她成了“优秀女民警” 。荣誉背后,辛苦N多。我采访到她,嗨呀,一脸阳光—脸笑。
李老师,社区民警,上管天文地理,下管鸡毛蒜皮,没有大事,全是小事。您要听,我就讲两个——
社区有位退休教师王老太,看上去蛮好。可不知为什么,她楼上的房子一直在卖。姓赵的买了,住两天卖给姓钱的;姓钱的住两天,卖给姓孙的;姓孙的住两天,又卖给姓李的。赵钱孙李,接下去,周吴郑王。得,快成百家姓了。我要登记户口啊,登记来登记去,纳了闷了,怎么谁都住不长啊?
走,福尔摩斯去!
来到楼上,刚搬来的冯阿姨一脸旧社会,别提了,苦不堪言!
啊?
这老太太疯了,没事儿就拿竹竿捅天花板,咚咚咚!咚咚咚!白天捅,晚上捅,半夜也捅,非说我家有声音吵她。我冤死了!家里又没小孩儿,就我们母女俩。女儿早出晚归,喘气儿的剩我一个,谁吵她了?我把地毯铺上了,凳子包上了,连拖鞋都换软底儿,就差把人挂墙上了。还有什么声音?因为女儿在这边儿上班,我就买了这个房子,想不到进了疯人院。这老太太不但手疯,嘴也疯,说我女儿这么大了,为什么还没嫁人?是不是作风有问题?说就说吧,居然还跟踪我女儿,看她坐哪路车,看她去哪儿了。更奇葩的,有一天,她说我家有机器响,跑上来把柜子挨个儿搜一遍,连床底下都看了,非要找机器。气得我说,你来晚一步,推土机刚开走!她就叫起来,啊哟,阿要弄只尼光你搭搭!
听冯阿姨这么讲,王老太真的很恐怖。可是,我找到她,又觉得她很天使。杨警官,你来了,你累吗?你饿吗?给你个蒸包儿你吃吧!我假装跟她闲聊,你们楼上楼下处得怎么样啊?她顿时苦大仇深,说楼上这不好那不好,吵得她睡不着觉。边说,边拿出一个小本儿,上面写着,几点几点谁冲马桶了,几点几点谁学猫叫了,几点几点谁放了个屁……
密密麻麻,精准到秒。
我觉得王老太神经可能有问题,就打电话给她女儿。我妈跟我说过,楼上老打扰她。居委会和其他邻居也有反映,都说是你老妈不对。
嗨,她对我也管这管那的,我烦了才搬出来。
你不觉得老人神经有些问题吗?你要带她去医院看看啊。那可不行,会被她骂死!我们都想想办法吧。
办法还没想出来,我就接到冯阿姨电话,杨警官,我受不了啦,再住下去我也疯了,我把房子卖了!
啊?您搬哪儿去了?
原谅我不能告诉你,谁也不能告诉。
买房的是研究古文的小两口儿,都姓陈。欢天喜地搬进来。
可是,没两天就怒目金刚了,杨警官,楼下老妪乃一神经病!非说我家水管子漏水,一天跑来好几回,半夜也来光顾。还说我们素质太低,有意把水龙头打开一点儿,滴漏不走表,盗饮国家水。实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唉,这房子我们买急了,没有孟母择邻,悔之晚矣。过户时冯阿姨留了电话,说有事就找她,现在一打,查无此号。金蝉脱壳,着实可恶!
小两口儿前脚刚走,王老太后脚也来了,杨警官,我怀疑他俩是姓冯的派来的!
您为什么这样说?
姓冯的阴险狡诈,人走了,心不甘,肯定会派人来对付我。
这不可能,您千万别这样想。
怎么不可能?他们来了以后,故意在楼上舞枪弄棒。我上去找了几次,他们把兵器藏起来,跟我鸭子死了嘴壳硬!
至此,事情已经很清楚。王老太退休后,老伴儿先走了,女儿又不跟她过。她郁郁寡欢,神经出了问题,应该去医院看看。可是,她女儿死活不肯,怕她接受不了。这怎么办?
我想来想去,没辙。她不去,我去!
我来到医院,假装王老太女儿,向大夫描述了症状。
嗯,有情况!快带你老妈来吧!大夫说完,又死羊眼盯住我,这种病一般都会有遗传啊!
我急忙说,我还好,目前还正常。我老妈不愿意来怎么办?
大夫眉头一皱,计从口出,这样吧,先开点儿药。有好转,继续吃;没好转,还要来!
我把药给了王老太的女儿,拜托,你就说,母亲节了,你给买她的保健品,行不?
她抓抓脑壳,只好试下啦。
我又说,往后,我要多去看看你老妈,跟她聊天,陪她散步。她一个人太孤独了!
谢谢杨警官,这本来是我该做的。
哎,这以后,百家姓打住,陈氏小两口儿再也没来找我说古文。
倒是王老太的女儿来了,杨警官,你那个保健品在哪儿买的?快吃完了,我再去买点儿!
王老太就说到这儿,再说说刘老头儿。
刘老头儿八十多,在自家楼下种了两棵桃树。照理说,这是不可以的,公共绿地由物业统一规划。当初,物业还不到位,刘老头儿又勤快,就种了这两棵树。天时,地利,树活。这树不但活了,还结了大桃子,咬一口,甜掉牙。刘家对门新搬来一户董老太,以为树是大家的,人人有份。桃都熟了,还等孙猴儿吗?上去就摘了几个。
想不到,刘老头儿有数。一看桃少了,吼起来,谁偷的?
扫院子的老胡朝董老太家一指。
刘老头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到派出所来报案啦。同事找到我,丹姐,有报案耶,说桃子被偷了!
我一听,头就大了。谁偷的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好找人家。人家会说,他凭什么侵占绿地?刘老头儿亏理啊。
我对他老人家说,算了,几个桃子,今年摘了,明年还会结。您别生气了,气坏身体没人替。您消消气,我来想想怎么解决。
我又找董老太了解。董老太雷霆万钧,哪个丧权辱国的说我偷桃子?啊哟,阿要弄只尼光你搭搭!
我赶紧说,没人说,我只是问问。尼光搭搭要犯法,不能啊!
董老太没完,他凭什么乱种树?我拿菜刀给砍了!
我又赶紧说,使不得,省省您的菜刀吧,砍坏了怎么切菜啊?
得,事情陷入僵局。
晚上,刘老头儿的女儿打来电话,杨警官,这事你不能不管!
我说,我要管,现在还没想好怎么管。
我老爸八十多了,一番心血,两棵树。他很伤心的。
是啊,这个我理解。可是,谁摘的还没弄清啊。
有人看见是董老太!
口说无凭耶。再说,就算是,也只能跟她聊聊,以后不要再摘了。总不能为几个桃子把人抓起来吧?
那不行!今天偷桃子,明天就敢偷金子!
哎妈呀,差点儿噎死我。
当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想主意。嘿,有了!第二天,我去集市买了几个桃子,拿给刘老头儿,您别生气了,董老太不知道树是您种的,把桃子退回来了。刘老头儿一看桃子回来了,也笑成个桃子。问题总算解决了。可是,没想到,董老太买菜回家,一眼看见了刘老头儿,就指着他叫,你这丧权辱国的,凭什么说我偷了桃子?刘老头儿被骂傻了,你没偷,为什么叫杨警官给退回来?董老太跳起来,谁叫杨警官退了?我正好路过,妈耶,一着急,醒了。
原来,是个梦。
桃子事件还没了,又出一档子。
社区有个张老头儿,也是早年在窗下种了两棵树。什么树?枇杷树。无锡枇杷蛮好吃。对门郑家的女孩儿跟老爸说,我吃过枇杷,没摘过枇杷,快带我去摘吧!老爸就带她过去了。因为树高,就拿渔竿打。刚打下两个枇杷,张老头儿跑出来,你怎么打我的枇杷?上去就把渔竿折断了。女孩儿老爸说,社区的枇杷是物业种的,谁说是你的?张老头儿说,你们去问问,这两棵树是不是我的?你们还拿棍子打!女孩儿老爸说,你什么眼神啊,是渔竿好吗?你赔!
两人纠缠起来。这时,张老太跑过来,见女孩儿手里拿着枇杷,气得叫,啊哟,阿要弄只尼光你搭搭!本来是说气话,可手不听使唤,跟了上去。
得,动手了,严重了。女孩儿打了“110” 。
我接警赶来。女孩儿说,我爸妈从小都没打过我。她打我,我要打回去!社区有那么多枇杷树,谁知道是他的?
我问,那你为什么不打别的树?
女孩儿说,别的树都光了!
我说,别的树都光了,就这两棵还好好的,你应该想到是有主的,不能打。
女孩儿老爸说,那也不能打人啊!
我说,怎么说呢,作为你们,可能就是打了一两个枇杷,但在张大爷看来,他天天守着,像守自己的孩子,你们这样打,他心疼死了,你们也要理解。大家同住社区,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两个枇杷闹起来好吗?这样吧,让大爷先带孩子去医院看看?
女孩儿老爸说,算了,麻烦。
正说着,女孩儿的男朋友冲过来,两眼直瞪张老头儿。
我忙上前拦住,老人八十岁了,打他你就完蛋,我们要抓你!再说,也不是他打的啊!
男孩儿问,那是谁?女孩儿说,张老太!男孩儿叫,她人呢?我一拍胸口,你今天非要打,打我好了!
男孩儿说,我可不敢袭警,要治罪的。我不打人,就要理论理论。
我说,我们正在开理论会呢,欢迎你当嘉宾!
现场的人都乐了,气氛一下子好了。
我苦口婆心,调解成功。女孩儿家承认打枇杷不对,张老头儿承认打人不对。讲到渔竿,他说,我真不知道是渔竿,要知道绝不会折。多少钱?我赔好了。
女孩儿老爸说,一百多。又说,算了,我也早不钓鱼了。
我借坡下驴,那就破财免灾吧!大家又乐了。
这时,张老太端着一盘枇杷来了,请大家尝鲜,还亲手剥了一个给女孩儿。
大家甜甜蜜蜜吃枇杷。回头再找我,没人啦。
我走了。
干嘛去了?
嗨,还能干嘛?桃子情未了!
采访正酣。一群老头儿老太太来了。快乐健身舞时间到了,丹丹是领舞。她对我笑笑,李老师,跳完再接着谈。你看,社区就是这样,磕碰常常有,又是一家人。我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缺水加点儿水,缺泥加点儿泥,和和,让它成一团儿。
这时,音乐响起来,一支很熟的歌儿——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