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艺术要体现光明正大
——访著名花鸟画家郭石夫
郭石夫近照
应中共中央办公厅有关单位的邀请,北京画院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著名大写意花鸟画家郭石夫最近为毛主席纪念堂大会议室和十七大代表驻地创作了两件巨幅花鸟画,题名为《百花齐放》和《玉堂富贵》。郭石夫的写意花鸟画一贯以苍劲而酣畅的笔墨、深厚的传统功力彰显个性,表达了深刻的人文精神和意境。这两幅作品亦很好地体现了时代精神,展示了繁荣昌盛的美好景象。除了国画艺术,他在书法和篆刻艺术上依然能够很好地表达个性。在他创作期间,本刊记者就书法的一些相关问题采访了他。
书法家要带着很高的审美意识来书写,在书写过程中体现人们的精神和境界
记者:您是一位全国知名的花鸟画家,而据我所知,您也是北京书协的老会员了,从小就系统地学习了书法和篆刻。请您就当代书法的发展状况谈谈自己的看法。
郭石夫:我认为书法与写字不是一个概念,而现在大多数人认为书法和写字是一回事,好像只要会用毛笔写字就是书法家,其实不是这么回事,书法不是写字。因为中国字是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会写的,不是会写中国字就成了书法家了。书法是中国文化中一门很高深的艺术,不是一个泛泛的艺术,在中国成熟得比较早,比绘画要早。从秦统一小篆开始,书法就已经进入了一个艺术功能发展的过程。到了晋代以后,书法字体已经完全成熟,书法成为了一种审美、一种精神的表现。馆阁体写得非常好、非常规矩,但历朝历代的书法家不把馆阁体当成是艺术,因为他们觉得这只是一种应用性的文字书写,而不是情感的书写。书法家要带着很高的审美意识来书写,在书写过程中体现人们的精神和境界,包括书法线条本身所具有的形式美,也就是一种抽象的美。书法没有具象的成份,是一种抽象的艺术。对于今天的书法家来说,首先要懂得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就是书法不是简单地写字,书法家要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因为审美就是在文化修养这个大背景下的一种选择,有多高的文化修养就会体现对什么样的美有一种什么样的主观追求。比如书法中的苍茫、秀润,或者跌宕、流畅,这本身就是一种美,这种美相对于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审美标准,这个标准从何而来?是全部的文化修养所积淀出来的。
我认为今天的书法家队伍很庞大,但称得上书法家的人却寥寥无几。现代的年轻人用钢笔写汉字的机会越来越少了,都用电脑敲字,我觉得这对于书法来说是一种悲哀。书法的基础是汉字,是通过手写形式来体现的,现在连这个最基本的条件都不能达到,恐怕是个很大的问题。如果用现代的书法与古代的书法作比较,我觉得没有一个可比的条件,所处的社会条件不具备,个人的条件也不具备。现在的小孩子要有书法课,不但要写,还要知道中国的书法是怎么回事,明白书法与写字不是一回事,这些都应该在年轻的时候就培养。
书法和京剧、国画一样,都是中国文化的代表,是文化精神的体现
记者:您是一位颇有造诣的京剧票友,京剧和书画同是中国固有的艺术形式。您认为京剧、国画、书法三者之间的关系如何?
郭石夫:京剧、国画、书法这三门艺术都是中国文化的代表,用通俗的叫法是国粹,我认为叫国粹有人能够接受,有人不能接受。我还是说这三门艺术是中国文化的代表,这个代表是什么?是一种文化精神的体现,当然这里有技术层面的东西,就像古人所说的:“技”本身体现“道”。任何艺术都要有技术的成份,没有好的技术就不能造就好的艺术品,但绝不是为了技术而技术,技术是为了达到“道”的要求。“道”又是什么呢?“道”是自然。比如京剧演员在舞台上表演关羽,没有人看见过关羽,我们知道的关羽这个人是通过小说、史书了解的,知道他是一个忠勇、高尚的人,他应该有的精神境界不是伪装出来的,是真实的。要表演这一人物,就要在技术上很好地表现这个人物的精神,而不是卖弄技艺,展示一种华美的表面现象。技术可以传授,但是境界是没法传授的,全都靠个人的积累。我们现在画画、写字,就是要找到与古人在精神方面的差异,不要只看重技法和形式。比如元代的人讲究隐逸,是因为异族统治,知识分子不得志,所以山水画多带有隐逸的情结。
郭石夫行草横幅
到了今天不是这样了,如今是开放的盛世,我们的作品就要很好地表现这种精神。比如牡丹,我们把它比喻成是一种富贵繁荣、雍容大度的化身,这完全是人赋予给它的,牡丹是无意识的,在自然界中它就是那个样子,人赋予了它这种精神,画家就来体现,而不是表现牡丹怎么去生长。如果把这种东西上升为一种境界的话,就是“道”,是大自然对我们人类的一种精神启发,这正是当代画家最应该表现和挖掘的。书法书写的过程也是一种精神的载体。京剧、书法、中国画是华夏民族文化所涵养出来的、被广大人民所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这种形式又被一代一代的人丰富和发展,不断完善它的技术层面,同时也不断地完善了它的精神层面。相对于京剧,书法和绘画更接近于文化,其文化的含量要远远大于外在的东西,是纯精神的艺术。京剧有情节和表演,更加大众化,容易被人们所理解,带有一定的娱乐欣赏性。所以戏剧要归于文艺,而书法和绘画也要归于文化。
记者:京剧对您的绘画和书法创作起到了哪些促进作用?
郭石夫:受家庭影响,我从九岁拜师学戏,几乎同时在家里学画画、书法、篆刻,这几项在我一个人的身上都有所体现。我认为这几门艺术是贯通的,因为都是中国的艺术,中国人用特有的思维定式、审美需求和外在形式表现中国人的精神境界,体现了这三门艺术在精神上的一致性。我专门学习过戏剧,所以比一般人要了解得深刻,了解了它与绘画、书法在精神上有哪些共通之处,对我的书画是很有帮助的。过去好多唱京剧的名角都画画和写字,比如梅兰芳、姜妙香、荀慧生等,会画会写,他们与当时的齐白石、陈半丁、吴昌硕、傅抱石、胡佩衡等名家都有来往。虽然这三门艺术在表现形式上不一样,但是文化的理念和基础是一样的。艺术最可贵的地方就是真,往往一个唱腔、一个笔道就能体现出他有多大的功夫。学艺术讲究厚积薄发,厚积不光表现在本行业上,更表现在全方位的修养上。艺术的水平其实是一个人修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就会有触类旁通的感觉,这样你的画和书法就不会单薄,你这个人也就不会单薄。
书法、绘画又是抽象的、意象的,意象就是人参与到自然的本体精神里面去,反映了精神而不是现象。戏剧里面的人物也是意象了的人物,演曹操的要想体验体验曹操是不可能的,这也不现实,要表演出他的本质特征和精神,这种体现了人物精神的形象反而比书本里面学到的形象还要具体、真实。书法、国画、京剧三者之间的关系是潜移默化的。要搞书法关键取决于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对中国文化认识的深刻程度,这些都可以指导你的技术, “技”受“道”的控制。如果只是技术层面的反映,那就成为匠人了。书法和绘画的同源不光是精神上的,还有技术上的同源,中国画特别讲究书写性,书法和绘画在工具上的一致性,导致了形式上的、审美功能的一致性。书写本身是一种文化概念,书写过程当中有精神和审美的需要,书法和绘画有内在的审美气象。
总之,不管是什么艺术,凡是好的艺术都是“正大光明”的艺术。古人对好坏有明确的标准,以人品看书品,有一个统一的尺度,所以好判断,而现在人人都要自己树立标准,每个人兜里都揣着一把尺子,这样就不好评判优劣了。
现在许多画画的人不写书法,这是非常没有文化的表现,是画界的悲哀
记者:您是怎样学习书法,如何继承传统的?对书法创作有何想法?
郭石夫:我学书法的目的不是想在书法上出名,当个书法家。我学书法完全是为了绘画,这个目的非常明确。因为绘画和书法的特殊关系,在工具和用笔方法上的一致性,必须学习书法。我学过二王、柯九思的书法,后来又写颜真卿、王铎、何绍基,我写得比较杂,觉得好的东西就学。我认为,学书法就得临帖,必须通过临写古人的范本得到技法上的熟练,拜师可以让我们更方便地理解,但不能从根本上提高技艺水平,因为老师也是从古人那里学来的,他可以讲解颜真卿的字为什么好,好在哪里,笔划和间架是什么样的,但老师再好,自己不上手写也是不行的,不实践,控制毛笔的技术成份就永远掌握不了。我在临帖的过程当中体会用笔的精神性,体会间架的形式美,掌握了就通了,不然看一百本书也没有用。
我学书法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题画。我画的是中国画里面的写意文人画,这个大体系要求有书法的功底,还要配诗,所以书法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主要写行书、草书、篆书,写楷书只要在笔划、结构上有了一定的基础、达到基本要求就行了,我不想在楷书上有什么重大的突破。只有自己去临习才会知道古人的东西好在哪儿,达到那个境界的时候才觉得书法有多美。现在许多画画的人不写书法,这是一种非常没有文化的表现,是画界的一种悲哀。过去的人看画先看字,字要是不好,画都不要看了。相反,如果这个人字写得好,画也差不到哪里去。书法、篆刻对我学画很有帮助,我画树干有时用刻刀入石的方法去表现力量。我只要有空就练字,相对绘画来说我更喜欢书法,书法比画画更难,今后我要将书法当成是艺术生活的重点。
我是这样理解传统的:竖着能传、横着能统。所谓“竖着能传”就是代代相传,“横着能统”就是要有一定影响面。中国的文化有很大的影响面,可以影响到日本、韩国等东南亚国家,也可以影响到世界各地。传统是一个地域派生出来的一种文化精神、文化理念,而且是经过历史的延续不断地进行增加和完善的过程。中国文化既不是突然出现的,也不可能在今天就突然断掉了。有些人认为书法要创新、树立新风格,而我认为不是这样,书法不是创新的事,那些不会写字、不会画画的人写的字、画的画最有风格。就比如我们写古体诗首先要读唐诗,唐代的诗虽然也不是全都好,但总体说代表了诗歌的最高水平,是古体诗的高峰。古代书法特别是晋唐的书法依然是我们学习的楷模,那些大家的名作是中国书法值得骄傲的典范,书法有了这样的高度,古人给我们留下的创新余地很少了,无论是技术层面的还是精神层面的都被古人占尽了,形式也被古人掏尽了,达到了巅峰的境界,我们现在从哪一方面去创新呢?只是你能不能写好的问题,或者是否可以写出自己感觉的问题。现在许多书法家写的字如果放在古代让古人来看都是“俗书”,写出来的字一点书卷气没有。所谓书卷气就是一个读书人道德品质和全部精神在字里的外化。所以书法家不能随便地叫,一个人如果随便地称自己是书法家的话,对自己、对后人都不负责任。
我也单独写书法作品,但从不拿出来让人看,我认为书法始终是一件画画之外的余事。我也不把写字当成是创作,古人根本没有“书法创作”这个词,《祭侄文稿》、《平复帖》等都是古人即兴写的东西或便条,不是创作。创作是有意为之,是为了一定的目的,有所准备、有所提炼、有所要求的行为。书法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东西,就是我前面所说的“道”,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创作的理念是舶来品,是外国人的概念,因为外国人的传统绘画都是有宗教目的,或是为君主服务的。中国的书画不是这样,是一种人性的表述,借助自然物借题发挥,所以中国人说:“见其画如见其人,见其字如见其人”。
书法家协会首先要弘扬书法艺术
记者:您对北京书法事业的发展有何建议?
郭石夫:书法家协会首先要弘扬书法艺术,弘扬的对象是大众。要告诉他们什么是中国书法,书法艺术是怎么回事,如何去欣赏,它的欣赏价值是什么。我们应该有这样一种责任。同时书法家协会还要让我们的书法家懂得书法本质性的问题,这里没有专家不行,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展览不能总是看热闹的,否则就没有意义了。我们还要推广对书法文化的精神价值的认识,应该大谈书法,而少谈书法家,少把自己标榜为书法家,对子孙后代负责。我们要告诫后人尊崇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他们才是真正的书法家,而我们只是书法的继承人,要抱着向他们学习的态度从事书法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