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袒露
——听金湘的笛子与乐队:《冥》
在中国交响乐团音乐季《龙声华韵》系列音乐会——“中国音乐学院交响作品音乐会”上,著名作曲家金湘教授为笛子和交响乐队而作的《冥》引起了我的兴趣和思考。《冥》创作于1994年,由日本广岛交响乐团委约,在亚洲艺术节上首演,今天听来仍充满新鲜感。20世纪的作曲技法往往突出打击乐,突出音响的幅度。而金湘的这部作品打击乐用得很节俭,点到为止。作品不仅新在格调、性灵、风格上的宁静致远,更为可贵的是作品从心灵的角度进行音乐的演绎,在淡泊中透射出作曲家的心路历程。
音乐以一个强力度的音簇开始,延留派生出一个小二度的音程。这个小二度音程成为全曲的“基本粒子”。作曲家在这里以音乐给出了一个哲学命题:“矛盾无处不在”。随后,独奏笛子以“第一人称”进行叙事,将这个“基本粒子”加以演绎,从小二度开始,“一生二,二生三”,音程与时值在反向扩张,依次出现大二度、小三度、大三度、四度、五度,配器扩展到十六个声部,呈现出一个“<”形图谱。然而,这些听似协和的音程,又何尝不是小二度的不同“变种”?与此同时,乐队的背景上充满了小二度,弦乐声部轮番演奏小二度的“tr”不时在听觉上进行“绞杀”,这正是协和与不协和的辩证统一。
接着,音乐的配器加强了管乐的比重,音色由虚变为虚实交替。同时,节奏变得复杂而动力十足,咄咄逼人,节拍在穿插变化,3/8、4/8、5/8、6/8。节奏的组合交叉、音符时值的增减变化,将音乐的紧张度渐次推高,达到高潮,这是现实世界与矛盾的多样化呈现。这里,音乐的“第一人称”在试图对矛盾进行解构。笛子不时以花舌来演奏,由慢渐快的破吹技法似传统戏剧中板鼓的点子,烘托着台上人物的急切的心情。
其后,从笛子独奏部分隐约听到四川、安徽民间曲调的碎片,复合为一个多次反复的动机,如幽咽的洞箫,残阳如血。这就是答案,矛盾的化解并不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从而引出另一个哲学的命题:“存在即合理”。笛子不时以指节敲击笛身与中国架子鼓对话,一个“本我”一个“自我”,如影相随,而音乐追求的是一个“超我”。在这里,作曲家利用了现代作曲技法,在管弦乐音色上的设计安排独具匠心;两只长笛在低音区减五度的重奏,配以竖琴加小提琴的反向拨奏;行至尾声,音色浓厚的低音单簧管忧郁地低语,贝司提琴与大提琴一人一个声部,演奏小二度的“tr”,在低音区成“微分音带”,一派朦胧的音色,笛子则在高音区与低音单簧管形成反向小二度……“断人肠处,天边残照水边霞”的诗情画意,此处色彩传递的是“第一人称”的空灵心境。作曲家运用色彩的功力在音乐的表达上出奇制胜。
音乐作品可以对客观世界描摹,也可以对音乐刻画对象的心理进行描述,从音乐发展史看,许多探察内心的音乐作品在艺术上被人称道,因此,主内的音乐作品往往成为上品,而《冥》的音乐则紧紧攫住听者延着“第一人称”的心路历程一路走下去。在作曲家笔下,音乐不是外在的、功利上的工具和手段,而是内在的、心灵的诉求和自然流露。
音乐会上,著名指挥家、北京交响乐团艺术总监谭利华以出色的音乐控制能力将作品的织体脉络梳理得细节毕致,力度布局楚楚动人。在思辨的音乐语言中,挖掘出人性的丝丝暖意。演奏中,中国交响乐团的乐手们更传递了作曲家的丰富蕴意,严谨中碰撞出理性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