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青曲社成员群像 本文漫画由行成于思设计工作室绘制
在西安火车站附近东七路和尚勤路的十字路口,有一家茶楼,每到晚上七点,观众便陆陆续续进场,大约八点钟开始,这里就会响起持续三个多小时的笑声,日复一日。笑声的秘密就在于茶楼的名字:青曲社。青曲社,前身是陕西青年曲艺社,后更名为“西安青曲社”,取青曲社“青云直上、曲故情长”之意。
这是由一群热爱相声的年轻人组成的相声团体,他们信奉“制造快乐并快乐着”的宗旨。今年春节期间,青曲社的班主苗阜和搭档王声凭借《满腹经纶》和《学富五车》登上北京卫视春晚和央视元宵晚会的舞台,一段“歪批山海经”,让人感受到陕派相声的魅力,一句宝鸡方言“娘娘,风浪太大咧”,让人记住了这两位年轻的相声演员,也让人知道了在西安有这样一批热爱相声的年轻人在坚持说相声。陕派相声艺人张常锁说:“相声在天津叫逗哏、在南方叫滑稽、在汉中叫摆龙门阵,到了西安我们叫它‘谝闲传’。”
中兴陕派相声
相声圈里有个说法,想成角儿,六分努力,三分运气,一分贵人相助。
在青曲社茶楼的舞台两边,有一副楹联,上联:说学逗唱子虚乌有,下联:酸甜苦辣一笑了之。为博君一笑,演员往往要尝尽酸甜苦辣。
苗阜的师父郑小山,师承马三立的高足王本林, 13岁开始做学徒,今年78岁。他说,过去,说相声就是“平地抠饼” 。“我们在电线杆子底下撂地,很不容易。我父亲觉得相声演员社会地位不高,本就不愿意让我说相声,可我就是热爱相声,最后成了相声演员。 ”郑小山说。这样的事还发生在他徒弟的身上,这个徒弟就是中央电视台社会与法频道主持人王筱磊。郑小山说,“王筱磊上西安铁一中的时候跟我学相声,他妈妈跟我老伴都是西安铁五小的老师,他妈妈就让我老伴对我说,不想让王筱磊学相声,我感觉她对这个行当还是有歧视,我们这个规规矩矩的行业怎么就受歧视呢?后来王筱磊去了央视之后还经常让他妈妈来看我,因为他忘不了这段学相声的经历。 ”
与王筱磊不同,苗阜从一开始就打算“一条道跑到黑” ,创立青曲社,要把传承西北相声当成毕生的事业去做,而这注定是条不平坦的路。青曲社副主席李俊评价苗阜是“刻苦、谦虚、聪明、忍” 。他和苗阜、王声一起见证了青曲社创社到今天的成长,他说:“我和苗阜都是西安铁路局艺术团的职工,就在一个办公室,主要工作是创作小品和表演。有一天,苗阜对我说,想成立一个专门说相声的组织,让我任副主席,王声任秘书长,自己当主席。我知道苗阜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敢想敢干,于是我就一口答应了。2007年的夏天特别热,西安郊区张家堡的妇女儿童活动中心下面有个茶楼,我们最开始就在那演出。那时青曲社的学员大多是爱好相声的大学生。当时,苗阜的工资是一千块钱出点头,他把工资都贴到园子上了。可是事与愿违,茶楼的生意不好。有那么几天,台底下只坐着一对老年夫妇和一个小女孩,这小女孩可能是他们的孙女。几天下来,我们的段子小女孩都听过了,她就经常在台底下刨我们包袱。茶楼老板见我们不能创造效益,便开始想办法刁难我们,后来,我们就被茶楼给赶走了。‘汶川大地震’ ,我们在西安的钟楼底下办了赈灾演出,所有的费用都捐给了慈善机构。随后,转机出现了,西安城里一个茶楼邀请我们去演出,茶楼火了,可我们社团的演出收益被茶楼拿走了大部分,演员只能拿到几百块钱,这几百块钱还要把一多半都给老先生,剩下的是我们几个年轻人分。后来,我们就从茶楼撤走了,走的时候,我们还要给茶楼赔钱。 ”
离开这家茶楼后,苗阜等人开了属于自己的茶楼,刚开始每场演出就几个观众,渐渐地座儿能坐满了,半年后开始火了,然后一票难求。李俊说,“苗阜对自己的定位是‘虚心傲骨’ 。他登上2014年央视元宵晚会,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相声圈里有个说法,想成角儿,六分努力,三分运气,一分贵人相助。苗阜和青曲社的这六分努力又是怎样的呢?
“火车头职工艺术家”
为了能站住阵脚,苗阜曾对茶楼老板许诺,三个月不翻头,即每天都是新段子。
苗阜称自己的相声表演基础,主要还是来源于早年大量小品演出的积累,提起小品,就不得不说苗阜早年在西安铁路局当工人的日子。2001年,苗阜在陕西宝鸡一所铁路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陕西省富平县梅家坪铁路段当实习工人,本职工作就是爬电线杆检修电路。他来的那一年,正好赶上西安铁路局两年一届的小品大赛。“他排了一个小品,我觉得挺有想法,就跟他说,以后想演小品就来找我。 ”苗阜的师父、陕西省曲协副主席、西安铁路局艺术团、全国职工小品创作表演示范基地艺术顾问王培通说道。王培通说,“我们艺术团从1986年开始,每年坚持到铁路沿线和偏僻小站慰问演出。苗阜来了之后,就跟着我们参加慰问演出,做一些幕后的工作,他特别期望能跟这批表演经验丰富的老演员们合作。直到2005年,我们要去安康组织慰问演出,安排一个作品让他表演,作品名字叫《钉子》 。这是个音乐舞蹈小品,没有语言,就靠肢体来表现。他特别珍惜这次机会,因为能跟很多老演员一起演出。就一个上场的动作,那段时间天天都在练,我们都说他着魔了。到了安康,在装台的过程中,他不小心掉到舞台后面的灯光槽子里,地板上的钉子把脚扎破了,但他并没吱声,而是装完台悄悄溜出去,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坚持把小品演完。我知道情况后,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怕我知道了不让他演。 ”
后来,苗阜荣获铁道部“火车头职工艺术家”的称号,他就在全国职工小品创作表演示范基地专攻小品创作和表演了。
在铁路上工作的十余年让苗阜得到了极大的锻炼。“他在这里起根发苗茁壮成长,大量的小品演出和创作直接和潜移默化地哺育了他的相声创作。 ”王培通说,“我们的创作状态是随时有任务,马上就要创作,创作出来立刻就演,像关于‘汶川大地震’ ,‘K 165次英雄列车’的作品都是在这种情形下创作出来的。就拿《英雄列车》来说吧, 2010年,由西安开往昆明的K 165次列车运行到石亭江大桥时,大桥因水害发生倾斜,列车紧急停车, 11 - 17号车厢停在了危桥上, 15、 16号车厢随时有可能掉入江水。K 165次所有乘务人员果断组织旅客下车疏散,全车乘客在数分钟内安全撤离,这辆列车是为英雄列车。当K 165次车班的人员一回西安,苗阜他们直接到车站采访,采访完之后立刻创作,创作出《英雄列车》 。这些都是他们以真人真事为素材,在采访后创作的。大量的情景剧、小品的创作演出,效果都挺好,锻炼了苗阜。 ”
然而,青曲社不同于铁路艺术团,是要面向市场竞争的。为了站住阵脚,苗阜曾对茶楼老板许诺,三个月不翻头。王培通说,这意味着一个新人要创作九十部新作品,压力特别大。但,苗阜做到了。
说什么样的相声?
相声通常仅仅被当做语言的艺术,但在苗阜这里,相,即表演。苗阜有个招牌动作,喜欢两只手向右一举,或模仿孔雀舞,或作兰花指。
不管是在台上还是台下,苗阜经常会提到“守住陕派相声大门” 、“中兴西北相声” 。陕派相声,是青曲社因循的传统。那么,这陕派相声到底是怎样的?这还得从陕派相声的创立者——张玉堂说起。张玉堂(1917 . 7 . 12—1998 . 1 . 5) ,外号张烧鸡,天津人氏,是相声大师侯宝林的师兄。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张玉堂等一批京津一带曲艺艺人陆续内迁来到西安,从街头卖艺开始。相声本分两派:京派“帅” 、津派“怪” ,到西安后结合西北民风民俗,逐渐形成了西北派的“迈” (豪迈) 。当时在游艺市场,也就是今天的民乐园附近撂地演出。到了1952年,张玉堂和赵文增代表陕西曲艺界奔赴朝鲜,进行抗美援朝演出,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1955年,以张玉堂为首的二十多位艺人,成立了西安市实验曲艺团。进行说新唱新,创作并演出了一大批优秀的相声作品,包括《天兰路上走一趟》《精打细算》 《小毛病》 《昨天》 《花床单》《怪谁》 《酒令》 《飞油壶》等节目。张常锁,是张玉堂先生的大儿子,如今他也在青曲社为晚辈们量活。他说:“我父亲办了很多专场,像红楼梦专场等等,他还排过相声剧,比如《太平间的笑声》 。后来修天兰铁路时,我父亲随修路队慰问,根据当时修路的情况创作了《天兰路上走一趟》 。当时这个节目在西安很受欢迎,马三爷曾问过我父亲这个节目是怎么演的,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当时天水到兰州之间的铁路比较难修,相声反映了修路工人们的劳动热情和铁路沿线人民激动的心情,有的老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火车,见到火车那是相当激动。 ”
苗阜(左)、王声
曲阜、王声这对搭档除了活儿好之外,最大的贡献是树立了哏行的新风,捧逗文明自然,汪班主虽捧而气度大,喵班主虽逗而有节制。比起作践捧哏的毛病,更接近老一辈的风骨德行。
张玉堂当时为什么能火?张常锁说,我父亲把相声带到西安,根据西安观众的口味进行了改革,我父亲把陕西的文化风俗、民俗戏曲糅到相声里来了,并把陕西直爽的风格融入北京、天津的表演方式中去,直接和观众交流。
郑小山曾在张玉堂的西安市实验曲艺团说相声,现在已经退休,身体条件允许时他会上台说一段。大多数时候,他就在舞台后面听徒子徒孙们在台上说,有哪儿说得不地道、不正确,他们下台之后,他就会指点一下。当孩子们有不明白的问题时,也会向他请教。郑小山说:“现在的孩子们没有了学徒的经历,光看着本子可能不一定会说,这时他们会让我给讲讲当年是怎么说的。 ”
当年,郑小山曾目睹过西安乃至全国相声的盛况,他笑道,过去学相声、说相声比起今天的条件来可差远了。他说:“在西安,一开始我们在电线杆子下面撂地,后来能支起块旗来了,再后来有了游艺市场。快板名家李润杰先生最早在红星相声社演出,就是现在的西安平安商场附近,还有当时的解放市场,也就是现在的西安开元商城,这几个地方都是过去西安相声园子的所在地。张玉堂先生来西安之前是在山西运城演出。1955年,相声社团国营后,张先生带头说新唱新。张先生的演出很独特,善于表演,张先生在声音方面有所欠缺,便以表演见长,他的说新唱新也能拿人。老先生思想进步,发自肺腑地热爱新中国,在台上说新中国的段子就比较多,很受欢迎。 ”
有人说,苗阜的《哭论》是继王长友的《哭论》之后最好的版本。苗阜解释道,这种说法太得罪人了。但他并不否认, 《哭论》是其相声风格的典型写照。在《我爱陕西话》等相声作品中,苗阜曾多次拿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以下简称“斯坦尼” )的表演体系来抖包袱。但在采访中,苗阜却认真地谈起了斯坦尼,并即兴为记者表演了《哭论》里送客的一段,“兄弟,哥哥没事儿。哥哥呀……你嫂子这事也算解脱了。你是不知道啊,你嫂子疼啊!谢谢你们了。回头有机会,哥哥请你们吃饭。 ”还有一段丈夫回到家里的自述,丈夫对着妻子的遗像说:“你真狠心哪!当年说好的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先走了,我怎么办?小孩子还吃奶呢,我也想照顾孩子,可我没这设备啊……”这段是苗阜加的。
斯坦尼,让苗阜受益良多。苗阜说:“相声这门艺术其实是偏布莱希特风格的,但我个人的表演同时又是结合了斯坦尼体系的。过去,相声表演也有‘第四堵墙’ ,相声演员跟观众是不交流的。现在不同了,相声演员也跟观众交流,有跳进跳出一说。斯坦尼的表演体系,在老一辈表演艺术家里面,我比较推崇石挥和于是之二位先生的表演。我的相声里面也有大量的表演,表情变化和肢体动作比较丰富,要真听真看真感受, 《哭论》是个典型的例子。现在表演《哭论》的人不多,因为这样的节目不给演员铺垫情绪的时间,情绪必须瞬间酝酿出来,难受时还得笑,这点把握不好,整个节目就砸了,难度非常高。 ”
相声通常仅仅被当做语言的艺术,但在苗阜这里,相,即表演。苗阜有个招牌动作,喜欢两只手向右一举,或模仿孔雀舞,或作兰花指,这一动作被他的徒弟卢鑫学了去,演出效果也非常好。李俊说,青曲社整体的表演风格都在朝苗阜的路子上靠。如果说,苗阜的风格是青曲社陕派相声的面子,那么,以王声为代表的大学生相声演员们就是青曲社的里子。
张玉堂(左)与侯宝林
恰同学少年
现在,青曲社火了,“王声”二字成了这段时间陕西师大微信公共号的热门词汇,苗、王二人更被人昵称为“喵汪” 。
在相声开场前,一般会有一段长达一个小时左右的评书,演员不用麦克风。这段时间点正是晚上的饭点,台下零星坐着几位观众,王声正在说《三国》中“庞统献连环计”一段。渐渐地,观众开始入场了。一位女观众从台前走过,光顾着找座位了,一抬头才发现王声正在说书,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妈呀” 。这时,王声接了一句,“叫哥就行” 。正在找座的观众和台下的观众都笑了,王声仍继续说书。
王声,苗阜的搭档。师从郑文喜,与苗阜是发小,在铜川市曾就读于同一所小学,后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的绝大多数毕业生都会选择相对稳定、收入较高的教师行业,王声却是个例外。郑小山说:“王声从小就喜欢相声,后来王声上了大学,苗阜去了铁路局工作,当两个人再次相遇时,一拍即合说起了相声,我觉得他们这对组合还是挺新颖的。 ”李俊说,在青曲社刚成立的时候,王声全身心地投入了创作。 《满腹经纶》中,关于汪精卫的那段就是王声加的。苗阜经常说,我给扔出去,王声负责收回来。王声与一般的捧哏演员给观众的直观印象不同,他的词儿特别多。像《批三国》 《礼仪漫谈》等段子在二人一扔一收的过程中,观众能感受到传统文化的魅力,而在二人的相声中经常可以听见英语的包袱,比如《学富五车》里出自初中英语教材的李磊和韩梅梅的段子,这是“80后”的集体记忆;像迈克尔·杰克逊的歌词Just beat it就被谐音为陕西话“毙咧” ,这个小包袱在记者就读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期间,也在同学之间使用过,听到这个包袱时,仿佛听到了乡音。
在青曲社茶楼,年轻观众占相当大一部分,有成双成对的情侣,也有结伴而来的学生。可以说,与去电影院看电影一样,去茶楼听相声在西安是一种较为时尚和容易为青年人接受的约会方式和文化消费形式。青曲社能够戳中这些人的笑点,一是因为说相声的演员大多是年轻人,他们知道年轻人在想什么;二是因为青曲社的成员有不少像王声这样的大学生,甚至研究生,他们能够比较得当地把握好相声雅与俗的关系。
在今天,不管是作为演员还是观众,大学生为相声这门艺术都注入了新的活力。“王声的包袱知识含量就多,翻出的包袱跟原来不一样,但大家都能听懂,因为现在大部分观众都上过大学。 ”李俊说。
现在,青曲社火了,“王声”二字成了这段时间陕西师大微信公共号的热门词汇,苗、王二人更被人昵称为“喵汪” 。陕西师大中文系教师霍炬点评“喵汪”的相声,“除了活儿好之外,最大的贡献是树立了哏行的新风,捧逗文明自然,汪班主虽捧而气度大,喵班主虽逗而有节制。比起作践捧哏的毛病,更接近老一辈的风骨德行” 。王声的学姐杨素秋写道:“一个市井,一个文人,这一定是他们特意的定位。苗阜的粗口,王声连捶带打。苗阜有意念错字儿,王声也要文绉绉地纠正。搭在一起很有趣。他们故意造成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的反差。 ”
上大学的时候,王声是个文艺青年,办过文学杂志,演过话剧,现在与求学时代的联系则是,他的包里永远装着本书。苗阜说,王声不管去哪儿,包里都会装本书,到了一个地方,就自己坐在那看书。喜欢看书的人都有淘书的“毛病” ,王声也有。虽然在网上买书,用移动终端看书已经非常普遍,但王声依然坚持去实体店淘书的习惯。苗阜曾问过王声为什么不在网上买书,王声说:“没有惊喜感。 ”
王声听说记者也是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便和记者侃起了校园往事,当听到记者说起当年“啃”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等晦涩难懂的后现代小说时,他笑着说:“我包里现在就有一本品钦的《性本恶》 。 ”读大学时,中文系的学生更喜欢攻读先锋前沿的作品,迈向社会之后,反倒更偏向传统,王声说:“现在经常翻的是四大名著和雨果这些作家的经典作品。 ”近年比较热门的社会派推理东野圭吾和硬汉派推理作家布洛克也是王声的菜。
鹤翔是青曲社唯一的研究生,也是相声界罕见的高学历。鹤翔在青曲社被称作“老头乐” ,几乎西安所有的老先生都教过他。“我的快板得到过张常泰先生、刘文龙先生、白海臣先生的指导。相声我拜郑小山先生为师,但基本功是我义父郑文喜先生帮我打下的,郑小山先生带我走向成熟。我的搭档张常锁更是无时无刻不言传身教地感染我。我从一个外行,到现在还时不时地能攒底,进步还是挺快的。 ”鹤翔说。
鹤翔的本职工作是教师,在西安某大学教计算机,他说:“我从小就喜欢曲艺,我姥姥家这边住的地方就离西安有名的大鼓艺人李艳云奶奶家不远,她的二女儿还和我妈是同学。小时候我只知道马季等相声明星,不知道相声还有民间的演出形式。后来我就自己学、自己练,参加学校的演出,每年有两场大的演出,元旦晚会一场,迎新晚会一场。后来机缘巧合,和我的义父成了邻居,我就跟老先生学相声。这时候,总算有一个明白人教我了,我对快板、评书都有兴趣,但我嗓子不好,唱不了,就没学唱。随着越学越多,认识的人就多了。我很幸运,几乎西安所有的老先生都教过我。2007年,经过我义父的点拨,我登上了相声园子的舞台。 ”
鹤翔就是郑小山所说的“没有当过学徒”的那种演员,但他又是郑小山非常喜欢的徒弟。上过大学尽管耽误了“童子功” ,但也成为他的优势。鹤翔说:“我18岁才开始学相声,但我学得并不慢。其实,青曲社这些上过大学的孩子都很聪明,理解力也好,能够举一反三,尽管失去了一些童子功,嗓子也不是特别好,甚至吐字还需要练,表现上也不是特别自然,但这都不妨接着再下工夫。其实,五六岁的小孩并不好教,得一句一句地喂。而且,小孩有种叛逆心理,他们学的速度真不快。学相声,基本功砸瓷实后,后面会学得特别快。典型的代表就是王声老师,学以致用,创作方面也很棒。 ”
郑小山(第二排左起第三位)与青曲社
喜欢相声不需要理由
相声中必须得有传统文化,圈里常说“上有天堂下有相声” ,就是因为传统文化的魅力。
在青曲社成立之初,就招了不少大学生学员。现在,青曲社依然保持着这个传统,张再驰就是其中的一位,他目前就读于陕西学前师范学院,是一名大三的学生。1993年出生的他,却总喜欢手拿把折扇,谈吐亦很老到,对相声更是有着清晰的看法,并且打算毕业之后做一名职业相声演员。他和苗阜的徒弟——吕纳超一捧一逗,创作了《新巧对影联》 。当被问及为什么要当职业相声演员时,他说道:“喜欢一件事需要理由吗?相声已经变成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了。 ”张再驰2008年开始学相声, 2011年到青曲社演出,吕纳超2009年开始学相声,当时两个人在青曲社都“单”着。“就像找对象一样,我们就在一起搭档了。 ”张再驰说。
吕、张两人的组合是苗阜在晚辈中比较喜欢的一对。他们多少和苗、王二人有些像,吕纳超以前是学武术出身,注重在舞台上的表演。吕纳超说:“我喜欢新鲜的东西,喜欢跟随潮流,网上有新出来的歌,我就能立刻加进相声中去。 ”张再驰则不太同意搭档的这点:“我对这个不提倡,这招很泛滥,也就一乐,乐过之后什么也没留下,而且很多人都在这么做,成不了经典。新鲜的东西固然汲取,但能留存于历史的才是经典,这需要不断积累和甄别。我经常跟他说要以结构为重,表演上收一点。当然,不同的节目不同的结构可能侧重点也不同,相声是由全堂八角鼓发展而来的,相声过去是不看演员脸的,纯粹要靠语言本身的魅力打动观众。像《学聋哑》 ,表演完全又靠肢体,表演与语言的关系是根据不同的节目调整的。捧哏的‘哦、对啊,是呀,嗯’等词,也可以通过一扭头带过。总的来说,相声是表演与语言并重。但语言是基础,表演要在此基础上突破。 ”
张再驰说:“相声中必须得有传统文化,我们圈里常说‘上有天堂下有相声’ ,就是因为传统文化的魅力。比如《白事会》 ,不接触、不了解民俗特点,就不会说这个段子。我自己通过相声学习了很多东西。比如有个节目叫《揭瓦》 ,这个节目现在没法演,因为大家都不住四合院了,就得介绍揭瓦的前提和背景,怎样通过简单的介绍让大家能很快明白需要动脑筋。像《大保镖》体现的地域性文化更明显,其中跟粽子有关系的包袱,我可以改成泡馍,这需要演员的二度创作,才能将传统节目焕发新的生命力。相声的框架和结构掌握了,里面的肉想剔哪块剔哪块,想添哪块就添哪块。 ”
张再驰自嘲“守着传统相声跟呆子似的” ,但他又喜欢给大学生说相声,“苗阜老师很多包袱都是跟大学生交流的过程中碰触来的” 。不管是去相声进校园的义务演出,还是去基层的慰问演出,张再驰和吕纳超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张再驰说:“只要是有意义的,我们都会参加。西安有个特殊儿童的学校,这两天我们打算自己去义演,哪怕整个团队没去,我们自己也会去。一方面,做好事是个信念;另一方面,我个人觉得说相声的嘴太损,能多做一些好事消除口业也是好的。 ”
在青曲社听相声,不但能听到雅俗共赏的相声,还能听到女演员讲相声,这个人就是经常穿梭于天津与西安之间的王小遒。王小遒给人的第一印象,绝不会是相声演员,而是一个比较洋气的“90后” 。可是,她从小就泡在相声园子里,尽管年纪不大,却见过“真佛” 。王小遒说,我妈喜欢鼓曲,小的时候,我就泡在茶馆,看鼓曲和相声,经常赶上马三立先生倒二、骆玉笙先生攒底。那时候,我也听不懂两个人台上说的啥,但看到台底下的人笑了,我就特别渴望我也能站在台上,逗底下的人笑。上初中的时候,我每天都盼着下课,能赶快去听相声。有一次老师让默写古文,我不会写,就写了一段《八扇屏》 。老师就教育我为什么不多看点书,尽看这些东西。其实,四大名著, 《老子》《庄子》我都看过很多遍了。后来,我在天津电视台做《无敌相声剧》的幕后,六七年前,我偶然的机会来到西安,来到了青曲社,就成为青曲社的一员了。
女人逗哏,过了贫,不到位不好笑。王小遒说:“我抖包袱,会比男演员困难。当然,我也有优势,有些段子男演员说起来,会让女观众觉得不舒服,但我说就不会让人反感,反而会让人笑。这个行业也有女先生,像魏文华先生,我可能努力一辈子也赶不上老先生。 ”
相声是能教人做人的
青曲社一直在人力、物力上为大学生说相声提供支持,只要哪个大学生社团愿意研究相声艺术或从事相声表演,青曲社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青曲社从校园起步,饮水思源,成功之后,经常举办“相声进校园”的活动。青曲社演员大秦说:“很多演员都是当年大学生相声联盟的成员,他们对校园有感情,喜欢回去演出。而且,相声不是文化水平低的人能干得了的,尤其现在的观众都是白领、大学生、知识分子。我们也想从校园挖掘人才,并且让大学生喜欢相声。青曲社还与西安的高校联合举办迎新晚会,到现在已经是第3年了。同学们的反应比茶楼的反应更好,包袱一拽就响。当然,我们在校园说的相声内容更时尚一些,更偏重说一些年轻人能接受的段子。此外,老先生们也会去,主要目的是让大学生听一些原汁原味的相声,让他们感受到相声的顽强生命力和艺术魅力。 ”
青曲社平均一年有10场“相声进校园”的活动,形式为相声专场、迎新晚会或学校晚会。同时,青曲社一直在人力、物力上为大学生说相声提供支持,大秦说:“只要哪个大学生社团愿意研究相声艺术或从事相声表演,青曲社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可能钱的数目不会多,但我们肯定会支持,这是我们对大学生的承诺。 ”
除了进校园,青曲社还经常去基层慰问演出。大秦说:“我们去过秦岭大巴山,那里的铁路工人特别艰苦;还有在油田的演出,让我们感受到油田工人的业余生活特别贫乏,那个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有一次去内蒙古演出,在大草原上,我用微信查找附近的人,最近的人离矿井也得8公里;还有去陕北演出,半山坡上都是人,因为隔得太远了,他们根本就看不见,可是仍然坚持看完,这让我们挺触动的。 ”
在基层演出,就不能再演阳春白雪的东西,就应该发挥曲艺作品轻骑兵的作用,编排基层观众爱听的段子。大秦说:“我们曾经针对当地环境创作了一些作品,印象特别深的是,在小品《回家》里,我演一个井队工人,女演员演我老婆,情节是我只能在家待十分钟,然后立刻要回工地,老婆因此跟我生气。底下的观众在掉泪,女演员下台后,真的有人上来劝她说,井队工人挺不容易的,你多多谅解一下。还有一次演出,小品演到一半,竟然有人上台给女演员献花,对她说,我知道你当矿井工人的妻子不容易。观众入戏之深让我们很感动。 ”
青曲社多次去大巴山演出,走到一半,车根本上不去。有一次下雨,是40个工人把装载着音响设备的车推进场地的,演出结束后,他们又自发站成两排送演员。这让大秦感慨良多,大秦说:“我觉得一个相声演员应该有起码的社会责任感,不仅要体现在相声中。同时作为公众人物,不管是发微博,还是说话,都要特别注意。有些人总喜欢把不好的东西无限放大。电影《神探亨特张》里有句台词,‘我每天接触的都是负能量,但我吸收的负能量越多,老百姓接触的正能量就越多’ ,因此,青曲社的微博都是正能量的东西。 ”
事实上,西安的相声市场的确鱼龙混杂,相声演员能把观众说哭、说笑都是本事。但据大秦介绍,在个别的相声园子里,竟然有人在舞台上大讲喝痰的细节,把观众说吐了。还有一些哗众取宠的段子,讲城管大战外星人,所谓的“二逼”生活,甚至在台上骂街,说一些具有煽动性的段子。大秦说:“相声可以讽刺,但你得把包袱缝住,不缝包袱,骂个街就下场这能算相声吗?靠感官刺激的东西是没有生命力的,演员得注重导向作用。相声可以教育人,关键在于演员的道行,真正的相声是能教人做人的。 ”
(本文图片由西安青曲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