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图 杨兴
当天未组织演出的其他票友悄悄地跟记者说:“其实我们比他们唱得更好。 ”
车辆从郊区开向城市,那种浩浩荡荡的场面,让不少孩子兴奋得狂呼乱叫。
1935年11月13日,天津。
一声清脆的枪声响彻佛堂,漫天飞舞的传单在混乱的人群中洒落。
在人群中,一名女子镇定地站在那里,等候警察到来。洒落在人群中的《告国人书》上写道:一、今天施剑翘打死孙传芳,是为先父报仇。二、详细情形请看我的《告国人书》 。三、大仇已报,我即向法院自首。四、血溅佛堂,惊骇各位,谨以至诚向居士林及各位先生表示歉意。与传单附在一起的,是一幅身穿将校服的军官照片,那是施剑翘父亲的遗照。
当天,京津各报纷纷发出“号外” ,次日宁沪各地也以“血溅佛堂”为题爆出这一特大消息。桐城女杰施剑翘刺杀军阀孙传芳的传奇故事,不胫而走。
2012年5月,在施剑翘的家乡安徽桐城,以“刺孙”案为题材的新编黄梅戏《惊天一兰》正式定稿。这部由著名剧作家侯露编剧、黄梅戏作曲家陈精耕谱曲的剧目,是桐城市黄梅戏剧团自2006年创排《胭脂湖》 、 2007年创排《桐城六尺巷》之后的又一盛举。
对黄梅戏来说,此举无疑引人注目。作为黄梅大师严凤英的家乡,桐城人的自信更在于诞生了大名鼎鼎的桐城派。在传统耕读文化和黄梅戏文化的交融中,当地的黄梅戏也显出了别具一格的特点。这是桐城人努力打造的一个文化标识。
“在桐城市黄梅戏剧团经历转企改制、创排多部颇具当地文化特色的剧目之后,桐城人的文化精气神在哪里?桐城黄梅戏的性格是什么? ”桐城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何炜透露,这也是此次创排新编黄梅戏《惊天一兰》的立意所在。
说不尽的桐城往事
在民国时,“刺孙”案曾震动全国,但施剑翘这个人物“入戏”黄梅依然让人意外。一直以来,黄梅戏多以淳朴流畅、明快抒情见长,生活气息浓郁。这种风格特点,跟“刺孙”案所代表的激烈尖锐的冲突和铿锵侠气相比,似乎大相径庭。
“黄梅戏其实是一种很宽容的剧种,它有很多传统的才子佳人戏,也可以唱田间劳动、百姓生活,唱天仙神话。黄梅戏是我国的五大戏曲剧种之一,应该摆脱小戏小曲的概念,在新题材、新内容上有新的拓展。 ”在侯露看来,这种拓展的背后,实际上包蕴着一个剧种在文化体制改革中的求变思通,“它还应该能够唱激烈尖锐、声腔豪迈的戏” 。
宽亮的落地窗外,雨越下越急。发生在77年前的那段传奇往事,显然让侯露的内心并不平静。她生性豪迈,酒量奇好,十分健谈,尤其是骨子里就有一种侠客情结。更关键的是,回望那段并未如烟的往事,也许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这座小城的性格。
几百年前,以姚鼐、方苞、刘大櫆等为代表的安徽桐城派在当时的中国文坛上势力渐张,其文脉流传更是臻至民国。“千里家书只为墙,再让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宰相张英“让墙三尺”的故事,在桐城家喻户晓,桐城六尺巷也和文庙一起成为当地著名的文化景点。桐城市黄梅戏剧团创排的《桐城六尺巷》即取材于此。
“我们坚持每年复排新剧目两到三台,以丰富的剧目适应黄梅戏演出市场的需要。 ”桐城市黄梅戏剧团团长龙章才的语气十分诚恳。在宰相张英让墙三尺的典故、黄梅大师严凤英的人生传奇之后,桐城有说不尽的往事,剧目创作并不缺乏题材。
选择“刺孙”案为题材创作黄梅戏,涉事复杂,也有很多疑点。说不尽的桐城往事,在这里透出了一种形与神的纠结,却蕴藏着突破的契机。戏中透出的那股侠气,那种从家仇到为国除奸的境界提升,对黄梅戏实属罕见。中国戏曲学会副会长周育德指出:“这是一部非常严肃的历史题材剧。 ”而桐城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胡爱国也说得很严肃:“我们排这样一出戏,目的不是一定要获奖,而是要通过这样的举措,把桐城作为‘文都’的精气神提升起来,把桐城的文化传统和当代精神面貌充分地展示出去。 ”
事实上,这也是侯露陷入沉思的重要原因。一座文脉昌盛、孕育了大名鼎鼎的桐城派的小城,一片诞生了黄梅大师严凤英的土地,“以戏播文” 、“以文育戏”成为一个让人不得不思考的时代命题。它所代表的,不仅是一个剧团在转企改制后的生存选择,更是一个剧种在有深厚文化底蕴和民间戏曲氛围的土地上的自我定位问题。
一座廊桥的一年365天
一条龙眠河贯穿城区,一座古韵廊桥横跨十余丈宽的河流。站在河边,风从上游来,锣鼓丝竹之声老远就能听到,折射出桐城市在传承黄梅戏过程中的浓厚民间氛围。
“你不知道,我们这里喜欢黄梅戏的人非常多的,廊桥你一定得去看看,那里有黄梅戏票友自发的演出,一年365天,天天风雨无阻。 ”胡松海的桐城口音,在说“龙眠河”时听起来像是“农民河” 。他是桐城市黄梅戏剧团的司机,现年60岁, 2008年进入剧团,到外地或下乡演出时,负责开那辆由文化部、财政部赠送的剧团舞台车。
桥上很热闹,男女老少,下棋的,打牌的,闲坐聊天的,但更多的是在这里票戏演出的黄梅戏票友和围观的群众。一幅“城郊社区群艺俱乐部”的旗子旁,几位票友淡施粉墨,轮番上场。在紧拉慢弹中,一位小姑娘脆生生地上场,开始表演黄梅戏《闹花灯》 。
据介绍,桐城市有好几个票友社团,人数达到了280多人,包括滨河新区、沿河、胜利、建设、城郊社区等社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俱乐部的负责人显得很激动。而事后也有当天未组织演出的其他票友悄悄地跟记者说:“其实我们比他们唱得更好。 ”
在龙眠河的另一边,董金超看了看天色,脸上有些无奈。
雨越下越大,剧院里正急管繁弦。这位安徽桐城市高岗镇的农民,本没想到今天会下雨。按照原计划,请来给父亲祝寿的桐城市黄梅戏剧团将会来到村里,场面一定会更热闹。
请帖早就送出去了,当天一大早,祝寿的亲戚朋友陆续来到,宴席摆在中午。经过一番觥筹交错,酒饱饭足的人们一起坐了几辆面包车出发。山雨欲来,场子不得不转移到了桐城剧院。车辆从郊区开向城市,那种浩浩荡荡的场面,让不少孩子兴奋得狂呼乱叫。
高岗镇属于桐城的郊区,距离市中心不算太远。除了亲戚朋友,也有周围的市民被吸引来了。孩子们在剧场的排椅间窜来窜去,剧院的舞台上正在演黄梅戏《费姐》 。
许多年前,越剧版戏曲电影《五女拜寿》曾风靡全国,黄梅戏版《五女拜寿》也深受欢迎。“拜寿”成为一种传统的民间记忆,在地方戏曲的传播中一度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安徽桐城,每逢红白喜事,请亲戚朋友看黄梅戏已成为习俗。有时候是村子里组织,每家凑份子钱请来剧团演出,每台戏大约5000元。这是当地老百姓真正的节日。
“今天是父亲的90岁大寿,他平时就很喜欢黄梅戏嘛,我们这里人也都喜欢听黄梅戏,所以就张罗了请一出戏。 ”董金超看起来50岁出头,说话带着浓重的桐城口音。
这是发生在安徽桐城的一个典型场景。
演出足迹遍布所有乡镇
桐城市和平路118号,这是桐城市黄梅戏剧团的所在地。
小楼坐北朝南,周围树影婆娑,与两边纷扰的环境判然两别。
2011年初,一则桐城市黄梅戏剧团当家花旦汪林林走上央视“星光大道”的报道在当地广为传播。这位出生于桐城青草镇的青年黄梅戏演员,从开蒙学戏到从安徽省黄梅戏学校毕业,再度回到了她的黄梅戏启蒙地,成为一名主攻花旦的优秀演员。在当地人的心目中,“星光大道”是一个意味着荣耀的传奇,见证了一名演员的成长。
作为黄梅大师严凤英的家乡,桐城的黄梅戏群众基础一直很好。上世纪80年代以来,受新兴娱乐市场的冲击,桐城市黄梅戏剧团的经济效益每况愈下。剧团演职员也由原来的108人逐年减少为不到30人,从1975年至2004年,近30年间竟然没有招聘青年演员。
“演员的平均年龄也由原来的30岁增加到50多岁。 ”队伍老化,青黄不接,一度让龙章才这个带头人十分头疼。在这个只有40余人的剧团里,除了龙章才兼任音响,书记王运发还兼任司鼓,副团长江娅、黄林分别兼职演员,而副团长高胜涛则负责灯光。
2004年10月,根据桐城市委、市政府的要求,桐城市黄梅戏剧团对原有体制和机制,率先进行了大胆的改革尝试,组建成立了“桐城市黄梅戏艺术传播公司” 。改制以后,公司一方面坚持开拓黄梅戏演出市场,一方面狠抓新剧目创作和黄梅戏新人培养,从安庆黄梅戏学校招聘了一批年轻优秀演员,创排新剧目,走出了一条基层县剧团创新发展的路子。如今已为人们所熟悉的青年演员赵长玖、汪林林就是在那前后进入剧团的。
“现在我们跟吴琼、黄新德这些黄梅戏名家都有合作。 ”龙章才告诉记者,在目前的安徽省黄梅戏界,桐城市黄梅戏剧团的演员是最年轻的。几年来,剧团坚持送戏下乡,每年演出场次260场,演出足迹遍布本市所有乡镇,走熟了本省各县市,也演到了省外。
这是一次立足本体、植根民间的美丽转身。
更鲜明的“地方代表性”
2012年4月,由吴琼主演的黄梅戏《严凤英》在国家大剧院隆重上演。时光在舞台上倒流,发生在几十年前的一场人与戏的悲欢离合,与一代黄梅大师严凤英再度相遇。
其中,为吴琼配戏的演员班底,就来自于桐城市黄梅戏剧团。
在改制后的短短几年中,桐城市黄梅戏剧团相继推出了《胭脂湖》 《桐城六尺巷》 ,在安徽乃至全国的文化体制改革中走在了前列。2006年,新编黄梅戏《胭脂湖》在第四届中国黄梅戏艺术节上荣获“金黄梅”奖;2007年,新编清装黄梅戏《桐城六尺巷》再次获得黄梅戏艺术节“金黄梅”奖,在参加安徽省的多次展演汇演中广受好评,并登上了央视戏曲频道。目前,桐城市黄梅戏剧团除了上演古装黄梅戏《天仙配》 《女驸马》 《春草闯堂》等,现代黄梅戏《未了情》以及《打猪草》 《闹花灯》这样的黄梅戏小戏也深受欢迎。在安徽省新世纪黄梅五朵金花大赛中,青年演员汪林林、赵长玖荣获“黄梅新苗”奖;2010年,两人又在安徽、湖北、江苏三省剧协举办的比赛中,获得第二届“黄梅之星”称号。
在桐城最繁华的市中心,一座“飞檐流丹”的古建筑格外醒目——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安徽桐城文庙。建筑古迹幽幽,透出一种沧桑的风情。明清两代,桐城诞生了233名进士, “五里三进士,隔河两状元”的诗句,更被人们传为佳话。
“桐城这个地方,很了不得的,我们只有70多万的人口,现在遍布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桐城籍博士,就有3000多人。 ”胡爱国告诉记者,从《胭脂湖》 《桐城六尺巷》到剧团加盟《严凤英》 ,桐城市领导也逐渐意识到,桐城的黄梅戏应该在当地的人文构建上扮演一个更鲜明的角色。桐城女杰施剑翘的题材,可以说是一次重新发现。
在许多地方戏曲中,民间的气息都很浓,有的甚至土得十分入味。桐城人对其自身的黄梅戏有自己的思考,从桐城文脉到黄梅大师严凤英,从近现代以来人才辈出到如今的3000位博士,戏曲剧目的“地方代表性”显然已被提上了日程。施剑翘的侠气风骨,恰恰与这一“地方代表性”的认同相吻合,是与桐城文脉的精气神一脉相承的。
新编黄梅戏《惊天一兰》 ,在桐城市黄梅戏剧团改制8年后正渐渐转过侧影。也许,当它正面亮相之日,给人带来的将会是一袭浓厚的桐城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