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两三平方米的办公室, 7年风雨兼程,从开始到现在,逢单月出刊,41期杂志,每本96页,《绿港文学》从来没有拖延过一天。
66岁的王中臣是北京顺义的村民,他的头发已经白尽,聊起文学来,却给人一种抑制不住的年轻的热情。从第一篇作品《南瓜王》发表算起,他的写作生涯已经31年,至今他已经出版了7本书,包括2本小说集、 2本散文集、 1本杂文集、 1本报告文学、 1部长篇小说,长篇小说《风雨故园》还获得了各种奖项。“一个人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连续30年,是最幸福的。 ”王中臣这样告诉记者。然而最令他骄傲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主编的一本民间纯文学刊物—— 《绿港文学》 。翻开一本本《绿港文学》 ,装帧尚属精美,排版选文皆可看出编辑之用心,这本双月刊杂志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承载着他为基层业余作家写作提供交流和发表舞台的梦。
○记者:这本杂志是由多少人来共同完成的?
●王中臣:这里是印着一些总编、编辑等人名,但是实际上来做这些工作的只有我一个人。做杂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约稿、审核投稿、与作者沟通交流修改意见、选稿、排版、给作者回信、出版、装信封直至邮寄和送书上门,这些基本上都是我在做。
○记者:并且需要在平常的劳动之余完成吗?
●王中臣:嗯,平常说我把血汗洒在土地上,姑娘你可别以为这只是一句话,那可都是一滴滴汗掉进泥土里、手上脚上磨出血泡来的。
○记者:最初是怎样想到要做这本杂志的呢?
●王中臣:《绿港文学》在2005年7月创刊,最初由两个人办起,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好朋友、农民作家许福元。那时许福元还不创作,是建筑队上的小队长,许福元出钱,我出力,就这样办了起来。开始还算顺利,几期之后资金陷入困境,恰逢望泉寺村柳笛文学社成立,村委会来找我商量,说能不能把《绿港文学》接过来做社刊?这样杂志才得以延续。
○记者:那个时候做起来应该还是挺困难的,您觉得哪段时间是最艰辛的?
●王中臣:要说艰辛,前几年还可以,还是最近这两年最艰辛。2006年阳春三月,望泉寺村成立了文学社,何振邦老师前来揭牌,因见乡村难得办有文学社,于是挥毫题下“天下第一村” 。村里也成立了文化大院,平时组织文化活动都在这里,《绿港文学》编辑部也设在其中,那时编辑部虽然人手不多,却也像模像样地有三间屋子、一个办公室、一个资料室、一个发行室。2009年“城乡一体化”工程推行,望泉寺村集体拆迁,文化大院也一并拆除,编辑部就此取消。
现在的编辑部就在我自己家里。新家只有86平方米,住着一家五口三代人,我们老两口、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子。本来200平方米都不够住,编辑部只能简单地挤在卧室的角落旮旯里, 1平方米大的办公桌,后边是一排资料,中间放张椅子,椅子不能推拉,要想站起来只能尽力侧身。除了床之外,办公领域大概只有两三平方米。有人说我这里已经是世界上最小的编辑部了,可以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
○记者:就是这么小的空间里,一期期杂志诞生,一批批基层作家的梦绽放开来,真是很不容易。平时杂志的发行是怎样的情况?
●王中臣:比起给作者回信和编辑稿件来说,发行是件更耗神的体力活儿。文学社最初成立时只有十几个人,到现在已经有779人,来自北京十六区县及全国各地的作者只要在《绿港文学》投过稿子,都一视同仁地纳入为社员。这为发行提出了挑战,杂志印刷与发行量最初是1400册,现在已经达到3000册,除了每期寄给社员,还要寄给关心杂志的读者,寄给各区县文化部门,而这些工作基本上又都落在我肩上。我呢,就发动了全家一起上阵,老伴、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子,成千个信封贴好地址、装书进去,再封口分类,北京及市外的寄过去,村里及顺义区内较近的就挨家去送。
○记者:确实很辛苦。另外杂志的经费是怎样解决的?被村里文学社吸纳以后,是由村里拨款吗?
●王中臣:最困难的还不是编辑发行,不是一个人做事,是经费的不足,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2008年, 《绿港文学》获北京市农村工作委员会授予的“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文化创新奖” ,拨款50万; 2009年在全国内刊主编会上被评为最高奖“特别奖” 。对于杂志的生存来说,款项比荣誉更重要,近几年来,《绿港文学》全靠这50万支撑,顺义区文联曾先后3次给予3万块钱支持,顺义区区委宣传部曾拨款3万改善办公条件,这样才添了电脑,民营黄酒企业“红儿红”总经理赵黎明曾先后几次支持。这些就是《绿港文学》的全部资金,没有一个固定的长久的资金来源。
之前曾几度资金中断,我就自己出资来办,每次都有办不下去的感觉。我老伴儿就跟我说:“如果有办不下去的那天,也要办下去,我们自己出钱,一年可以少出两期,每期印几百册。 ”一个只上过高小的老太太,能这样支持我,令我非常感动。许福元说,什么是伟大的女性?这就是伟大的女性。不过,那是她的想法,我的想法是必须办下去。
○记者:一个人,两三平方米的办公室, 77年风雨兼程,从开始到现在,逢单月出刊, 411期杂志,每本966页,《绿港文学》从来没有拖延过一天。是什么在支撑着您坚持下去?
●王中臣:我是觉得,一个作家,一个基层作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作,这已经足够可爱了。但是我仍然认为这不够,应该有一个地方供他们展示自我和交流,应该走出去。为了这个,近些年我已经没时间自己写作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发现和培养业余作家上,也是我的心结和每天劳碌的核心。
我们把对基层业余作家的扶持称为“点灯” 。《绿港文学》里开辟了两个特色栏目,是其他杂志都没有的,一个是“来来往往” ,是作者间的交流,一个是“星星点灯” ,集中刊发一位基层作家的一组作品,并配发一篇序,对这组作品进行评价。到现在,我们已经“点亮”了十几位基层作家,有的从打工者进入了知名报纸做编辑,有的加入了区文联、区作协或市作协。许福元是杂志的开创者之一,当时因为能背诵唐诗宋词先秦散文在当地小有名气,我就督促他写作:“挣钱是没有尽头的,顺义不缺小老板,缺的是作家! ”每期杂志要刊发之前,我都要提醒他:“就等着你的稿子了! ”限期交稿。这样,许福元渐渐重拾写作,并得以加入了中国作协。
○记者:办杂志的过程中有哪些事情比较让您感动的?
●王中臣:作者的不断成功给我带来很大动力,读者对杂志的热爱也是热情的重要来源。比如说有一位老农民,家在离望泉寺村20里地以外,每逢单月7号,他就会给村委会打电话: 《绿港文学》来了吗?——1号到7号间,每期杂志会准时送到村委会里,他牢牢记住了这个日子。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他会自己坐车跑来,拿一本杂志,如获至宝一样捧回去。我们村还有位老太太叫许桂英, 69岁了,她说外村亲戚来了都让先吃瓜子,我们村是用《绿港文学》来招待客人,亲戚们开始都很惊讶:你们村有自己的文学杂志呀!还有一位老司机也颇有感慨,早先时候他爱打麻将,自从村里办了文学社和杂志以后,想凑几个人打麻将都找不着了,人们全都看书写作去了。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热爱文学,如果你们谁想来我们这儿,我可以很快给你召集起几个“作代会” 。上次有个编辑来,听了我们的座谈会兴奋地喊:“这儿的人真了不起,还要再来! ”
○记者:我们的“文学第一村”的村民都那么热爱文学,现在的状况怎样?
●王中臣:村里有丰富的文化活动,如“读好书” 、“我身边的共产党员”征文等,每年村里有楹联大赛,我都会去给他们做点评和指导,春节期间还有村民们自编自演的“村晚” ,热情高涨,你不让谁参加都不行。只是随着“城乡一体化”进程,文化大院不复存在,如今那里只剩一片荒草和因为一眼机井而暂时存留下来的影壁,活动场地没了,一切都不复存在。
农民不能离开土地,虽然农民对土地的依赖有所减少,但是农民对土地的情感是割不断的。不过,这也正彰显出文学的魅力,才更见出村民们的可爱。以前是有文化大院把大家召集起来,现在没了场地,全凭对文学的热爱,《绿港文学》将大家凝聚到一起。像马蜂包被捅了,村子没了,人都散了,但是文学又将“马蜂们”召集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