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生命的脉络裹着汗水在黔山秀水间奋力生长。从人们印象里“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荒僻山区到云端美丽乡村,作为全国脱贫攻坚主战场之一的贵州,历经历史性跨越的“黄金十年”;而生于斯、长于斯的欧阳黔森,在这十年间同样跋山涉水,走村过寨,目睹了“精准扶贫”带给山乡的巨大变化,弯弯沟沟里、乡间田埂上,遍布他的脚印。
随着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名单揭晓,欧阳黔森创作的长篇报告文学《江山如此多娇》荣获报告文学奖。这位时代前行的记录者,以“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为文学的创作圭臬,走遍贵州17万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用深情讲述这片土地上奋斗者的故事,坚守文字里的精神原乡。
中国艺术报:故土是一个人的精神根基,又是作家取之不尽的素材宝库,您几十年间扎根贵州,是怎样的契机让您坚持并执着于书写这片热土?创作动力来自哪些方面?
欧阳黔森:我的小说创作多数取材于贵州,在贵州题材中我又更偏重于我的出生地黔东铜仁市。贵州府志曾誉铜仁:“黔中各郡邑,独美于铜仁。”铜仁地处武陵山脉主峰梵净山脚下,是属于山美、水美、人更美的那种地方。贵州建省仅600年,铜仁府原隶属于湖广行省的武陵郡与黔中郡,属楚文化范畴。我的小说带有楚味,也是一种必然。如果要这样举例的话,短篇小说《断河》《敲狗》、中篇小说《白多黑少》《水晶山谷》便是楚味的代表。文学与地域属于母子关系,民俗民风、行为方式、语言特点确定文学的味觉。生于斯、长于斯,坚持并执着书写自己所熟悉的是为文的明智之举。创作于我而言,就像有人想唱歌一样,一有时机就放开喉咙唱个痛快,而我不知道除了写作,还有什么能让我如此愉悦。
于我而言,记忆是写作的源泉,回忆是开启写作的动力。如果说,一个人一生中缺少不可磨灭的记忆,那么生活必然枯燥乏味,也会丧失精神的归所。我曾在报告文学《江山如此多娇》中写下这样一段文字——一个伟大的民族从不会缺失记忆,一个失去苦难记忆的民族是失语的民族,而一个失语的民族注定没有未来。贫困是长期困扰人类的一大难题,战胜贫困是中华民族的千年夙愿。我想,参加过这场堪称创造人类减贫史上中国奇迹的人们,他们的经历便也成了我们民族集体经历的一部分,此后,便成了我们民族集体记忆的一部分。它无疑会成为中华民族最伟大的记忆,并代代相传。
中国艺术报:您说过“只有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才能写出动人的作品”,每一部作品问世之前,您都会深入一线采访,几乎走遍贵州的山山水水,您的报告文学真实、温情、接地气,生动地反映了精准扶贫带给贵州山乡的巨变,讲述了厚重饱满的“中国故事”,这些作品中,您最喜欢的是哪一部作品?
欧阳黔森:我写的报告文学不多,也就15万字左右,每一篇我都喜欢,可以说我是尽心尽力、用功用情在书写。作为一个职业作家, 15万字是不多,可在我看来,就是写150万字的剧本,也没这样揪心过。这些年我长期在贵州脱贫攻坚第一线,走了88个县市,去过所有的贫困区域。最开始,有些地方都没有通公路,马驮人背就是唯一的运输方式。扶贫干部一待就是一整年,挨家挨户建立档案,针对性地采取脱贫措施。一路走来,从原来的“输血式”扶贫到“造血式”扶贫,不光是让老百姓脱离贫困,还必须来一场产业革命,保住脱贫成果,如今,贵州脱贫攻坚的成绩有目共睹。
中国艺术报:您早期的作品涉猎诗歌、散文、小说等多种体裁,这对您如今的创作起到怎样的作用?您是如何保持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并一步步提升,坚持自己的文学理想与追求的?
欧阳黔森:我的创作历程最初是诗歌,然后是散文、短中长篇小说,再是电视电影剧本、报告文学、话剧。这些文学样式于我而言是时空交替的,到现在我仍然坚持写诗,一年写几首,偶尔发在《诗刊》《星星诗刊》。诗歌的熏陶使我在小说创作中特别注重简洁,省掉啰嗦的语言和枝节,小说创作的实践使我在剧本创作中特别注重台词的精准和情节以及细节的铺设。所谓的灵感,不是坐在家里说来就来的,“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也并不是一句空谈,它是一切灵感连绵不断的源头,只有你的脚上沾满泥土,才能感知泥土的芬芳、思想的光芒。平凡生活之中,可歌可泣的故事无处不在,它们永远比杜撰的更精彩,比虚构的更感人。
用情用力讲好中国故事,只能是用真情。这样的真情是中华文学精神一以贯之的准则,这就是屈原所秉承的“香草美人”准则,美的就是美的,丑的就是丑的,比兴必须旗帜鲜明,这也是中华文化的优秀传统,符合中华民族审美精神,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创作原则。在几千年文学的历史长河里,那些在历史的天空中闪耀着的伟大名字,无不充满爱国主义、浪漫主义,他们无不关注现实、无愧于时代。
中国艺术报:您的长篇报告文学《江山如此多娇》获得第八届鲁迅文学奖,可喜可贺。从1985年第一次发表诗歌到1999年在《当代》发表小说《十八块地》,再到2022年获得第八届鲁迅文学奖,众人看到的是您屡屡获奖的光鲜,这背后的艰辛与汗水能请您谈一谈吗?
欧阳黔森:是的,我默算了一下,国家级奖获了16次,电视剧占大多数,文学类是第二次,第一次是长篇小说《雄关漫道》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省部级奖应该有50多次吧。艰辛,于我而言,几乎不谈,非要我说,我冲口而出的一句话,还曾把一名采访我的记者逗笑了。我说:‘地质队员都当过,还怕当编剧?’是的,在有些人看来,编剧很辛苦,一部几十万字的剧本,几经折腾,写了一二百万字也很正常。在剧组我还充当总制片的角色,特别不愿意听人说演员辛苦、导演辛苦、制片辛苦。我常说一句话,认认真真辛苦吧!有人想这样辛苦,还没有这样的机会。于强者而言,艰辛是汗水,于弱者而言,艰辛是泪水。
中国艺术报:作为编剧、制片人,您执导和创作的影视剧深受广大观众的喜爱和专业人士的好评,从个体创作融入到一个团队,带领大家把一部部精品力作展现给观众的过程中,您有怎样的心得和体会?
欧阳黔森:若想创造文艺精品,就在于以“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为着力点。没有工匠精神,着力点偏差了,那么就偏离了“培根铸魂”的初衷。作为编剧、制片人、导演、作家,我深知这一点是创作的魂魄所在。从近年来创作生产的38集电视剧《伟大的转折》和34集电视剧《花繁叶茂》来看,这样的坚持赢得了观众的认同和赞誉。《伟大的转折》在央视一套黄金档播出后,收视率一路高升,赢得了观众的喜爱,获得了第三十二届电视剧飞天奖“优秀电视剧奖”,在第八届中国大学生电视节获“最受大学生瞩目电视剧”奖项;《花繁叶茂》在央视一套黄金档播出后,社会反响强烈,特别在年轻人为主要受众群体的B站上获得了9.4分的高分,同时也在第十六届中美电视节中获得了“中华文化传播力奖”……这些荣誉,尤其是来自青年朋友的青睐,让我更加坚定了创作的初心,文艺作品的表达要生动翔实,更要激发文化自信的深沉力量。
文艺的根本所在是培根铸魂,文艺家必须以德艺双馨而自律,做一名合格的灵魂工程师。文艺归根结底是温暖人心的,如果你的灵魂缺乏温度,如何温暖他人。那么,力争做一名有温度、有厚度、有广度的文艺工作者,便是我辈一生要践行和追求的目标。
中国艺术报:十年嬗变,作为贵州省文联主席、作协主席,如今再看新时代下的贵州,您有怎样的感触?您觉得文学作品在这之中肩负起了怎样的责任?
欧阳黔森:我想每一个贵州人都见证了贵州黄金十年的飞跃,也都深切体会到了天堑变通途的奇迹。有了这样的飞跃与奇迹,以往“瘦骨嶙峋”的贵州、“人无三分银”的贵州彻底撕掉了千百年来贫困的标签;万峰成林的贵州、“地无三尺平”的贵州告别了出门“万重山”回家“千条水”的历史。贵州省923万贫困人口全部脱贫、66个贫困县全部摘帽、9000个贫困村全部出列、192万人搬出大山……贵州由“不平”变“平”,从“绝对贫”到不再“贫”,实现了从“千沟万壑”到“高速平原”的精彩蝶变。
文化是软实力,文学是支撑软实力的一个重要标志。我始终认为,不论是何种身份,都不能缺失对当代、对当下的关注,每一次深入大山深处,都让我百感交集。用文学的力量记录最真实的当下,塑造这个时代的英雄,再以喜闻乐见的方式呈现给大众,这就是文艺工作者的责任与担当。此时,我也是这片我熟悉、热爱的热土之蜕变的建设者和见证者,看着它一点一点展现出新风貌,欣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