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交响乐团抗疫交响乐作品献观众,音乐家道出抗疫主题创作的难度——
把2020年给人类的共同记忆留在音乐里
中国交响乐团“英雄礼赞”交响音乐会近日在北京音乐厅奏响。这是恢复演出后首次大乐队公演,国交音乐家为观众奉献了3首抗疫交响乐作品。中国交响乐团副团长、指挥家李心草介绍了3首作品的主题—— 《破晓》序曲,观众能听出其中有很多不谐和的音,代表着冲突、挣扎,听上去是痛苦的,它体现了生命在灾难中的承受和抗争;而在《生命的歌》中,观众可能听不出灾难的惨烈,听出的是美,这种美并不是简单的纯美,而是建立在复杂经历之上、从酸甜苦辣中淬炼出来的美,体现了对生命的热爱;小提琴协奏曲《心中的湖北》巧妙运用了湖北民间曲调,表达了对生命的情怀,饱含着赞美、渴望、憧憬等情感。
“我们期待这样的中国交响乐作品——能够表现值得人类记忆的事件,哪怕过去了几百年,人们对事件的印象可能已经模糊了,但一听到这个作品,还是能真实地感受到它。 ”李心草在探讨此类主题交响乐创作的难度时,提出了理想中的合格作品的标准,对此,作曲家们在创作中也有深入思索。
没有文字的表达应该更加深沉
年初,湖北地区在新冠肺炎疫情中遭受了巨大冲击,武汉封城当日,天色阴霾,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这个情景给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音协主席叶小钢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他在小提琴协奏曲《心中的湖北》中融入了具有湖北地方特色的音调,以此来表达湖北人民的胸怀和他们容忍、坚韧的品格。“这是一段典型的、清晰的地方特色旋律,它本来是欢快的,但在音乐处理上,我没有把它表现得那么欢快,我想用它来象征美好,这种欢快在经历了疫情之后,是沉甸甸的。 ”叶小钢说,小提琴是以揉弦为演奏手段的乐器,表现力比较强,演奏者通过揉弦技巧,更能打动观众,在柔美的音色中体现对生命的渴望,不是“死去活来” ,而是沉静的,是疫情过后的反思和对光明的向往。
“音乐打动人的是音乐本身。 ”李心草认为,指挥和乐队在二度创作的时候,想象力越丰富,为作品注入的生命力就越丰沛,“我们的职责是充分地传递,激昂的、矛盾的、美的,音乐本身让我们感受到的一切,要极致地传递给观众。 ”“像《心中的湖北》这样的作品,为了不限制想象力,不遮蔽作品本身的丰富性,我们会先忘记‘湖北’这个具体情境,让这首作品呈现的不仅仅是湖北,对于每个人来说,它也代表家乡,代表祖国。 ”李心草说。
《生命的歌》源于创作者在疫情中对武汉的牵挂。青年作曲家杨帆说,当时有很多新闻报道,记得医务工作者中有一对恋人,彼此不知道对方在同一家医院支援抗疫,两个人的防护服上写着名字,他们在走廊里不期而遇的一幕深深地印刻在他心里。“每天看到的消息令人揪心,在安慰没能回到家乡的一位武汉朋友的时候,我觉得语言那么无力。交响乐没有语言文字的限制,它的表达是深沉的、有力的,我想用这种形式跟逝去的、从病魔中走出来的和那些奉献了生命救助别人的人说说心里话。 ”杨帆说。
疫情的发生令人们思索生命,这是一个哲学命题,杨帆介绍,交响乐本身就包含哲学、思辨的功能。“虽然我们心中积蓄了巨大的情感力量,但创作交响乐不能滥情,创作的出发点一定是越具体越好。创作者要充分把自己感动,把自己放进去,通过音乐和听者建立一种共情关系。这个作品是慢板乐章,是一曲交响咏叹,在音乐语言的运用上,选择了比较有歌唱性、可听性的风格——生命不断被病魔往下拽,临近死亡边缘的时候,医生在拼命把他们往回拉,所以在作品中你能反复听到一个下行的动机,而一段优美的旋律,是在这样不断往下掉、拽起来、又往下掉的渐进式发展中升华而成的,这是一种对生的渴望。 ”
青年作曲家黄凯然曾立志当个医生,但未能如愿,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他总是在想,“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坚持学医” 。“武汉封城,我一夜未眠,带着复杂的情感,开始构思我的第二交响曲《时光》 ,后来又参与了抗疫公益交响乐《浴火重生》的创作,在4月8日武汉重启当天,我决定把我的创作主题浓缩,完成了现在这支《破晓》 。 ”黄凯然介绍,作品的体裁是序曲,预示着“晨曦初现,未来可期” ,抗疫赢得阶段性胜利的祖国将要迎来崭新的篇章。同时“破晓”寄寓着希望,以此献给抗疫中无畏艰辛乃至奉献出生命的平凡人们。
真正不朽的作品需要水到渠成
目前,全国各地疫情渐趋平静,人们的生活也恢复了生机,但对于创作者来说,疫情带来的冲击,时间越久,体会越深。叶小钢说:“经历疫情在当时会比较慌乱、恐惧、不知所措,我在作品里也融入了这方面的因素,但离‘当时’远了,复杂的感受会沉淀,创作者会有所提炼,作品的主题要进一步深化。 ”尽管已经有许多抗疫作品涌现,但叶小钢认为,创作者的使命并未就此完成,“2020年是人类历史中一个共同的重要时间节点,全世界发生了这样意想不到的事件,往小了说,这是任何人从未料想到的经历,往大了说,这是对人类的命运、前途的一种叩问。世界各国在这场疫情中有着不同的境遇,也有着相通的体验,理想的创作是让世界各民族人民能体会到中国在这一事件中经历了什么,同时也能唤起各民族人民的情感共鸣。 ”
“我希望表达真情实感来获得观众的共鸣,观众会有不同的解读,通过这种碰撞,可以赋予作品更丰富的涵义。 ”黄凯然说,他在音乐语言上没有刻意引入地方性的音乐素材,但坚信作品骨子里仍然是属于中华民族的交响乐,因为其中注入了创作者在这片土地上的真实生命体验。“我想通过一些象征性场景描绘,传达精神层面的涵义,比如爱、奋斗,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考,创作视角不是拘泥于某家医院、某个职业,而是传达人类在面对疫情时表现出的大同、大爱。 ”
“新冠肺炎疫情已经成为世界性的境遇,不同国家的疫情严重程度不同,相通的部分在于生命如何面对自然的拷问,如果我们思考的是一个人类共同的主题,作品也许是由一时一地生发,但不会止步于此,关键在于创作者要去接触不同层面的社会、生活、人,寻求思考、创作的契机。 ”杨帆说。
交响乐艺术给观众的理解空间很大,李心草说,同样一段旋律,给每个人带来的感受、思考、音乐形象都不一样,没有标准答案。“比如贝多芬的《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 ,也就是《英雄交响曲》 ,假如没有‘英雄’这个说明,能听出这是献给英雄的人恐怕寥寥无几,但是这首作品给人的正向的力量冲击是每个人都会感受到的,人们听了内心一定会获得鼓舞、感受到激情。 ”
正是基于交响乐艺术这样的创作和欣赏特点,李心草认为,一部优秀的主题交响乐作品的诞生,需要创作者、欣赏者有足够的恒心、耐心。“完整的、规模性的主题交响乐作品,有可能在事件发生一两年以后甚至10年、 20年以后才能出现。因为大型作品需要构思,需要情感、技术共同支撑。 ”李心草介绍,对于大型交响乐作品来说,结构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难的,“有的作品演奏两三个小时,观众仍然愿意继续听下去,是因为结构非常合理。 ”而合理的构思需要很长时间——既是作曲家自身想表达的,又是能打动观众的,主题不能是单调的,复合的主题如果安排不当,又会给观众凌乱的印象——作曲家需要翻来覆去推敲琢磨,甚至数次完全推翻、重新开始,“没有这样的锤炼,把音符填满一两个小时,作品也是没有生命的。 ”李心草说,如果思路中断,负责任的作曲家会停下来,但时间不会浪费,作曲家会思考、积累,一定会在某一天产生质变。“不是在某个时间节点一定要出现一部相应的作品。发自内心、注入灵魂的作品,真正不朽的作品不是催生的,而是水到渠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