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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札记

时间:2020年07月30日 来源:中国副刊公众号 作者:钱红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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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契诃夫的翻译者童道明先生去世,许多人怀念他。童先生说过,做任何事,都要带着一颗心。

  我将童先生的这句话理解为“趋真精神”。文字这碗饭,最大的宗教也是——从心而出。

  02

  二十年前,读阿城《威尼斯日记》,不就是一本流水账吗;至今重读,不免为往昔的浅薄与不智深感羞惭。年轻时的眼界里,只有茅屋,何尝领略得了西斯廷教堂的幽深广厚?

  阿城曾讲,为文,不能光有好句子,也要有普通平凡的句子,这样才能衬出文章的奇险。我一直理解成,行云流水一样的活泼自然。董桥的文字修饰性的东西过多,缺乏参差跌宕。他曾说散曲对自己影响大。这就对了,排比、堆砌性的戏文,为的是体现舞台的张力,一句句都是磨出来的,而这种过分的讲究,用在文章里,恰恰异变成“假”与“造”。

  03

  一直忘不了,去年在褒禅山寺遇见的那位年轻僧人,他虔诚地跪在塔前礼佛……烈日下,他匍匐在地的身姿,犹如神启,更是隐喻。

  生命里,似乎没有几样东西值得我们执著追求,完全将一颗心扑上去,献祭一般。

  我想了很久很久,除了对于文学,实在别无其他……

  04

  孔雀开屏,并非为了炫耀羽毛之美,而是出于繁衍的目的,说严肃点,是为了延续种群的需要。人类虽然进化成了高端物种,但与其他物种相比,最大的局限,在于刻意,比如一生沉迷于炫耀知识、美貌以及财富,一直在精神上原地踏步而不自省。

  一树白兰花,开在初夏,风来自香,一日日里,浑浑然,贵在不自知。天上的流云,逸态万端;地上的森林,石上的青苔,静谧幽深;甚至烈日下的紫薇,比凌寒独绽的梅花还要艰苦卓绝……

  05

  读《聊斋志异》,吃力而快乐。

  这个版本注释少。前后来回翻,读着读着,断气了。退而求其次,先将注释写在正文可见之处,读起来就顺畅些。

  《种梨》篇,直如魔幻。蒲松龄比拉美那些魔幻主义小说家早了许多年,了不起。

  《青梅》篇,颇为不适,女狐天生做小伏低?无论人界、狐界、神界、魔界,都应众生平等。总之,不合人性逻辑。

  语言是真好:“倏而花,倏而实,硕大芳馥,累累满树”……

  任何文本都需要好的语言支撑。胡适有言,一提到白话文,许多人将重点放在“白话”上,而忽略了“文”,恰恰“文”是重点(大意)。

  我所理解的“文”,应是语言的核心,也包括义理修辞,更是独立不二的“文本”。

  有时,我们读一首诗,平平凡凡一两句,电击一般,深深被震撼。好的文本后面,都有着一颗心。透过文本,我们可以捕捉到一个写作者的心性。

  所有的文字都是写作者的心证。

  06

  醒来,雨声峨峨然,读几页书,直觉天地都在心中。

  叔本华说,快乐不值得追求,避免痛苦,需要智慧。原来,西方哲学与东方禅学一脉同宗。禅学追求心中无事,至境是——好事不如无。“心中无事”莫非“既不追求快乐,又避免痛苦”?东西方一起走向了内心宁静。

  07

  我对一个人最坏的评价,莫非,文假,人更假?

  08

  安吉拉·卡特短小说《树精》,第一遍,没读懂,重头再读。她的语言弥漫着一种抓人的魔性,是林中暮色苍苍,是小兽出没,溪水淙淙……

  有人评价杜拉斯二流。也不知可看过《抵挡太平洋的堤坝》,通过“母亲”的遭遇,讲述人在自然面前的深深无力感。叙述同样一段生命历程。

  她晚年写就的《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比壮年出品的《情人》更加高超,真正回到了本原。前者荡涤掉一切浮杂,复归于波涛怒吼之后的海面,也是文火慢炖一锅汤,愈久愈清澈,但滋味无限。

  张爱玲后期长篇《易经》《雷峰塔》,亦如是。

  09

  林语堂释词:孤独两个字拆开,有孩童、瓜果、小犬、蚊蝇,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深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唯我空余两鬓风。孩童水果猫狗当然热闹,可是都与你无关——这就叫孤独。

  一个人但凡拥有与万物共情的能力,则永远不孤独。

  盛夏的早晨,拉开窗帘,一树合欢开得正酣,心为之一震,入定般站一两分钟,眼前羽叶红花,微风轻拂……是一树花教会你,感受天地自然的律动……

  初春时,路上遇见一位乡下来的老人挑一担小鸡小鸭,心为之亮,看了又看。

  世间任何物种,为何在童年期都是那么茸茸可爱?即便一个垂暮之人,也会被这样的稚嫩可爱所照亮。

(编辑:马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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