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听到一个关于“乐退”亦即“快乐退休”的话题。说是如果一个人所有的资产加起来超过1.1亿元,就可以随时放弃现在的工作,充分享受生活的快乐。根据什么?有一家研究机构做了如下罗列:乐退族最青睐的休闲方式是旅游,他们平均每年出国4次,而接近一半的乐退族喜欢打高尔夫;乐退族为孩子选择美国、英国、加拿大作为前三位的国际教育目的地,自己也会选择最好的高校读高级管理层工商硕士;最喜欢收藏的是古代字画,其次是手表、珠宝、汽车、当代艺术品、瓷器、酒;更喜欢在房地产上投资。其次会投资股票和艺术品;还非常喜欢慈善活动,平均捐赠额占个人总财富的1%。
当然,这个话题只属于富豪。这样的“乐退”是建立在雄厚的经济基础上的,其基本理念是先实现个人财务自由,之后才有可能实现个人心灵自由。
春节期间客居广州,某次在一位朋友的家宴上幸会一对教授夫妇,二位都是杭州人,一直在广东的高校教书,教学之余,著作颇丰,收入也就相对可观,前几年在广州、杭州的千岛湖购置了两处房产,及至退休,似宜享受,却将这些房子全数卖出,然后将所获款项全数投入弟子家乡的江西一贫困山区造林数千亩。自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躬耕陇亩,不亦乐乎。造林是长效投资,可预见的多年里几乎无回报可言。他们的计划是今后有了收入,则继续扩大投入。到他们离世,这一切便无偿捐给当地。
庸俗如我,自是极为钦佩。问他们的想法,他们说了两点,一是可以让当地的一些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出远门的农民务工脱贫,二是可以享受大自然。那是真正的享受,二位逻辑学教授笑说,山里的阳光和月光没有一粒尘埃,空气和水没有一丝杂质,风和雨都是甜滋滋的。在现代社会里,这是怎样的一种奢侈!
二位教授说不上是富豪,也应在富人之列,生活水平远不是我这样的工薪族和比我收入更低的什么族可以企及的。但对于何为快乐生活,两者的基本理念多少有些差异。
有钱人怎样用钱获得自己认定的快乐,别人自然没有多嘴多舌的道理。我所以作此比较,是想表达我的喜好,就是更欣赏二位教授的选择。它让我想起两位古人的意见。一位是李白,他在《襄阳歌》里说:“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一位是苏东坡,他在《赤壁赋》里也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之无尽藏也。”
类似的生活感受,我也有过。在县城呆了十几年,奉调回省城的时候很犹豫,其缘故可能有些可笑——主要是对我们那个乡居有些难舍。
单门独院的平屋,屋前有一块不小的空地。空地前是单位的围墙,围墙外是一方荷塘,荷花开的时候,清香就弥漫过来。更远处是庐山的剪影。
分到房子的那年,我与家人没有回省城过春节。除夕一早,我们在单位基建后尚来不及清除的废料堆里翻出几块比较完整的水泥预制件搭起了石桌、石椅;又找到几段粗壮的满是裂痕和结疤的树干点缀在空地上;又把空地翻了一遍,预备明春种瓜果花草;又去砍了柳枝来,环绕平屋插了一围。所以选柳树,是仿效陶渊明,他自号“五柳先生”。我当时做的是文物工作,参与过陶潜故居的考证,宅边确有五棵柳树——当然不是当年的五柳。
那个除夕之夜,当千家万户热火朝天地封门衍庆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吃的只是头天剩下的水泡饭和腌咸菜。
来年春末夏至,柳树抽了条。花草掩了空地,侵上小径,是那种极贱却极热烈的太阳花、百日草。围墙上则爬满了喇叭花、豆角秧、丝瓜藤。这样一处院落,少有闲人。春天的细雨霏霏中,我竟自徘徊;夏天的明月清风里,我尽兴吟哦;秋天收摘果实时,我很自然地体味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适。我采的虽不是菊花,“南山”却是真切可见的;冬天暖洋洋的日头底下,我一边推着儿子酣睡的摇篮,一边编着自己的文学梦。那是怎样一种真正的“闲静少言”、“忘怀得失”的日子。满足之余,真想像陶潜似地问一声:“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如今那院落已成为一种久远的记忆。我在一个喧哗与骚动的世界里生活得热闹而又寂寞。我时常想起那小院、那乡居的生活。一旦意识到那样的日子不可能重复,心里便涌起一种类似于悲伤的惆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