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艺术创造的自觉还仅仅是一种行为上的决绝与孤愤、践行与探索,而最好的摄影还必定包含着审美的自觉。他们从行为的自我增加难度到心灵的自我施加难度,两个难度的叠加合压,形成一种挑战,对自我的挑战,对极限的挑战,对美的创造的不断的挑战。
最好的摄影家
——写给中国美术馆“四川影展”
最好的摄影一定出自最好的摄影家。我知道,文学、艺术界忌用“最好”来作评价。因为太绝对,而且好也必定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好。我为什么用“最好”来谈论这个问题呢?我是希望读者用“最好”的标准来检视当代摄影,从而为我提出的理想的创作,提供一个发言的背景。我犯忌了,但我也冒险了。而创作难道不正是冒险吗?没有铤而走险的孤绝奋战,我认为是不可能产生“最好的作品”的——无论何种艺术创作,包括摄影,概莫能外。
最好的摄影家必定是心灵极其自由、自立、自强又极其宽阔与忘我的摄影家。他们生活在自我心灵的宇宙之中,固执、甚至偏执地坚信自己的想象——哪怕想象的是先秦、是中世纪,那么好吧,他们认了——我就生活在先秦,或生活在中世纪。他们不怕人说他们是堂吉诃德,或落落寡欢的忧郁症患者。因为他们有着常人所不具有的艺术想象和为此而奋不顾身的拼将上去的实践。比如说,当代摄影中风光摄影因大量的俗艳之气而多被人诟病,如果还在这个领域创作就构成了冒险。然而,最好的摄影家是不顾及这些“奇谈怪论”的,他们相信自己的心灵,他们认为所谓的“俗艳”风光不属于真正的风光,而真正的风光是经得住时间的检验的——每一幅作品,都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他们固执己见,终其一生。
是的,最好的摄影家都具有一种“可恶”的自信,或一种“可憎”的精神——那就是:我是最好的。这并不是说他们是闭门造车。不是的,恰恰相反,他们的学习是化为心灵营养的真正的学习;他们的借鉴,是“我看到你是白的我一定要是黑的”式的创造。他们有一种求异的天性,这种天性造就了一代又一代血脉相连又完全不一样的艺术奇才。遗憾的是我们往往容易认同古人与死人,对活着的当代艺术家或摄影家却褒扬谨慎,甚至会不置一词。也许正是这种冷漠更激起了他们的决绝,而这种决绝又逼迫他们进入更深的心灵。是的,天才之作都是心灵的创造,不管是自觉进入还是被逼无奈地进入心灵。总之,只要进入了心灵的创造,那必定是“最好”的创造——包括久已被人诟病的俗艳的风光摄影,一旦被心灵化,必定独出机杼,佳作天成。
心灵化的创造并不是摒弃了烟火之气的创作。“最好的摄影”,尤其是最好的风光摄影——必定充满了美的烟火气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往往容易失真,而“美”的前提是“真”,真是美的骨血——“柔若无骨”,说的是“若”,而不是“无骨”,像无骨而实有骨,有骨而若无骨——才是美人。颧骨暴突,青面獠牙,那不是美人,而是恶煞凶神。风光摄影之所以被“俗艳”所笼罩而多被人诟病,究其原因多在于这个“若”字的分寸掌握得不好。过于“若”则失真,而失于“若”则太露。最好的风光摄影一定是在最好的风光处、选择了最好的角度、在最好的时机、抓住了最好的瞬间——恰到好处,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最好的摄影必定包含着最艰辛的难度。没有难度的摄影不是最好的摄影,尤其风光摄影。为什么优秀的摄影家会千方百计地上天入地寻找风光?那是因为他们想象的风光一直没有出现,现实小于他们的想象,所以他们的期待变得庞大无边,而他们的雄心也陡起如勃勃含机的山岳。他们自己给自己加压、加难度,不断命令自己攀登新高峰。他们孤独,却又充满理想;他们疲惫至极,却又时刻准备出发;他们在常人无法抵达的陌生之地忍饥挨饿,又会在发现中狂喜甚至痛哭。最好的摄影家让后来者的大多数望而生畏,甚至绝望。那不是他们的形象与行为充满了恐怖,而是他们的人生充满了令人无法想象的传奇。他们勇敢、刚毅,而且既多情又深情。假若你有幸与他们一起去拍摄,你就会发现,他们对美有着“冥顽不化”的追求,甚至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也就是说,他们敢于正视最好的摄影所包含的一切难度与风险。这种艺术创造的自觉还仅仅是一种行为上的决绝与孤愤、践行与探索,而最好的摄影还必定包含着审美的自觉。这自觉又包含着各式各样的试验,从构图到光的变化,从摄影器材到冲印效果,四荒八野,神思无极。他们从行为的自我增加难度到心灵的自我施加难度,两个难度的叠加合压,形成一种挑战,对自我的挑战,对极限的挑战,对美的创造的不断的挑战。难度是显而易见的,风险也就包含其中。但对于最好的摄影家来说,这些难度都变成了他们的人生。他们生而为艺术,为摄影,他们是我所仰慕与敬爱的人们!
(近日,作者应邀来到成都,就将在中国美术馆举行的“四川影展”以及风光摄影方面的话题与众多摄影家进行了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