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肉毒杆菌和玻尿酸横扫娱乐圈的年代,在整容的被视为劳模的当下,演员娜仁花在电影《额吉》里,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每一条鱼尾纹暴露在水银灯下就显得十分的另类,也弥足珍贵,因为观众能从她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里看到角色的善良、坚强,这些皱纹本身就能叙说一个岁月的故事。正如今年华表奖评委在观看《额吉》时的评价:娜仁花把自己演“没”了。娜仁花也凭此获得了今年华表奖优秀女演员奖。
此额吉已非彼额吉
电影《额吉》与2001年拍摄的电视剧《静静的艾敏河》为同一题材,讲的都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上海的3000名孤儿迁到内蒙古,被善良的蒙古族妈妈们收养的故事。巧的是,电视剧《静静的艾敏河》同样是由娜仁花主演,宁才执导,相同的题材,相似的故事和人物,这是演员接戏的大忌,尤其是《静静的艾敏河》已经拿到了飞天奖,再想有突破的确很难。
“这样的事放到今天可能会被媒体大肆宣传,但当时内蒙古妈妈们觉得这是多么理所应当的事。”娜仁花说,“就像电影里的额吉说的:‘就算是一头小羊,我也不能眼看它饿死。’”这样朴素的情怀一直让娜仁花铭刻在心。在拍完《静静的艾敏河》后,娜仁花觉得这件事仍有被影视作品书写的空间。当自己的丈夫宁才拿着《额吉》的立项,四处找不到合适的女演员时,娜仁花才破例接拍了这部电影。
演员娜仁花
电影《额吉》剧照
电影《额吉》中的妈妈琪琪格玛和《静静的艾敏河》里的妈妈多兰又是不同的。娜仁花在与宁才探讨剧本时说,希望这个额吉能与那个额吉从剧本的角度上有所不同,不想再演一个完美的母亲。于是,电影中的额吉就有了更多强悍、爽朗的东西,与电视剧中温柔、内敛、贤惠的妈妈截然不同。
然而,更多不同的是演员本身。娜仁花说:“我已经不是10年前的娜仁花。真正成为母亲再来演母亲,表现完全不同。”现在是一名8岁男孩的妈妈的娜仁花说,自己回想起以前演的妈妈,也许演得很像,观众看不出来,但她自己知道,那是“装”出来的。“现在演额吉,我所有对孩子的状态是从心里流出来。”而且,当年她刚从英国回来,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蒙古族演员,演出牧人并不是轻车熟路。记得拍《静静的艾敏河》时,导演宁才戏称娜仁花为“劳盲”,因为她对牧民的劳作一窍不通,捡牛粪、煮茶、捆羊等都得从头学起。甚至连牧人的坐姿她也得练习,那是种类似半跪的坐法。娜仁花回忆道:“我的腿常常坐得发麻。”
“《静静的艾敏河》以及后来的电影《天上草原》《季风中的马》为我扫清了这些外在动作性的障碍,令我在《额吉》中能有更多精力来展示人物的内心。”娜仁花还提议电影《额吉》用蒙语拍摄,“因为,那些在草原上长大的上海孤儿无论从外形还是语言上来说,已经是地地道道的蒙古族人。而且,仅仅是语言的不同,就与用普通话拍摄的《静静的艾敏河》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谁知,就是这个提议,给娜仁花的表演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到了剧组,我才发现,原来我是蒙语说得最差的。好多牧人常用的词汇我都不会说。更困难的是,导演常常修改剧本,我当天才能拿到台词,再找人帮我翻译,再一个词一个词地背下来。”
全身心投入角色
“草原上人很安静,也许是他们不相信语言,他们做的比说的多。”娜仁花谈到自己接触到收养上海孤儿的老额吉时说。“我们带了几位老额吉到上海办首映式,由其中一位老额吉发言。她身上穿的长袍是由一块块小小的三角形碎绸缎拼接而成的。她告诉我这是她儿媳妇给她做的。”娜仁花说,那一针一线缝成的百纳衣,让这位老额吉十分满足而安祥。“这位儿媳妇就是被老额吉收养的上海孤儿的媳妇,试问这与自己亲生的又有何不同?在创作过程中,接触了很多这样的老额吉,活生生的事迹就摆在一个演员面前,演出时感受会特别不同。作为演员,就要与人物完全融合在一起。”
在春天拍摄《额吉》,让剧组都尝到了风沙的厉害,头发都被吹得立了起来。但是,娜仁花却觉得那钻到头发、鼻孔的沙粒是她最好的粉底。她甚至还把自己的头发扒乱。“草原人就是这么朴素。”她谈起电影中的一段情节:琪琪格玛被大队书记叫到办公室,她得知自己收养的女儿锡林高娃的亲生母亲寻来时,琪琪格玛由衷地为女儿高兴,可当她意识到自己可能马上会失去女儿时,又大哭起来。这一个长镜头表演上特别有难度,但娜仁花演得很流畅自然。可惜的是第一条片子意外划伤了。摄影师愧疚地告诉娜仁花时,娜仁花反倒安慰他说,没关系,再拍一次也能演得出来。实际上,她知道,再拍一次的状态可能没有第一次的好了。
娜仁花喜爱表演,“能演出不同的人生,很过瘾。”她很清醒,一个演员的功力是与她的生活阅历和文化内涵紧密相联的。她出演电影《生死牛玉儒》中牛玉儒夫人谢莉,这部电影让她获得了百花奖最佳女演员提名。《生死牛玉儒》从牛玉儒生命的最后三个月开始叙述。面对一个生命倒计时的亲人,心中肯定充满悲伤,但还没有经历过与亲人生离死别的娜仁花还是难以捕捉到人物的内核。“直到有一天,谢莉跟我说她面临爱人生命一点点流逝时,感到生命的无奈甚至绝望。”娜仁花立刻感到这就是演出这个人物的“眼”,演出这一点才能把人物演活。在拍摄的过程中,娜仁花陷入这种情绪无法抽离。这常常令她心脏不适,连带着身体迅速消瘦。
不喜欢重复自己的娜仁花在《静静的艾敏河》《天上草原》之后,拒绝了很多好母亲的片约。正好在这时,导演江平把《纸飞机》的剧本寄给了她,《纸飞机》里吸毒母亲的角色吸引了她,“我正想演个坏妈妈,这个角色就出现了。”娜仁花谈到那段表演时说:“我要找到那种蚂蚁在骨头里啃咬的感觉,很难。”拍戏现场,娜仁花忘我的演出,常常让剧组同事大吃一惊:怎么还有这样的演员?娜仁花记得有一场戏,是妈妈毒瘾发作时,把桌上的碗盘杯子都摔到了地上,这还不够,娜仁花坐在地上疯狂地挥舞着手,全然不察地上全是玻璃碴子。这可把导演吓得忙喊“停、停、停。”就是这样忘我的表演,娜仁花因此收获了铜牛奖成人演员奖。
娜仁花认为,演员就是应该全情投入,才对得起“演员”这两个字。同时,她也一直认为演员是灵魂的工程师。“在表演的过程中,没有演员自己,更没有所谓的明星。那些放不下明星架子的人,塑造的角色是无法让观众入戏的。”
不想开夫妻店的夫妻搭档
在拍完《天上草原》时,娜仁花就向记者表露过,她不喜欢“开夫妻店”,给人印象特别不好。因拍摄《静静的艾敏河》而喜结良缘的娜仁花和宁才,在《天上草原》中饰演夫妻俩,他们俩也双双入围当年的金鸡奖提名。宁才以黑马的姿态夺得金鸡奖最佳男演员奖。可以说,对他们夫妻俩来说,喜事连连。但之后,娜仁花与宁才在《季风中的马》和《额吉》中的合作,却是不得已之事。娜仁花说,“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蒙古族女演员,我也认为自己有一份为民族电影尽力的责任。”夫妻店才开了下来。
娜仁花成名极早,在她13岁时出演《战地黄花》,1986年,她主演《湘女潇潇》获得金鸡奖最佳女演员奖提名。无论从资历上还是功力上,娜仁花都可算是宁才的前辈。宁才在拍摄《静静的艾敏河》时,还称娜仁花为“娜老师”。娜仁花回忆刚回国时,接到宁才邀请她拍摄《静静的艾敏河》的电话时,自己并没有马上同意。娜仁花在英国一直从事导演和制片人工作,回国后也忙于这方面的工作,根本不想再接演任何角色。可宁才看过她演的《黑骏马》,认为多兰一角非娜仁花莫属。于是,他几乎每天一个电话进行游说。后来,他赶到北京,希望当面说服娜仁花。宁才“独辟蹊径”,对她演过的角色进行点评甚至提出批评,一讲就是两个多小时。此外,还对娜仁花的“民族责任感”鼓动了一番:“我们要拍摄的电视剧是反映蒙古族心灵的长篇,只要是蒙古族人,就不应该袖手旁观。”这样才成就了一部好剧和一桩好事。
细心的观众会注意到,娜仁花与宁才在电视上做节目谈电影《额吉》时,娜仁花一直称宁才为导演,不知情的观众都不会发现他们的特殊关系。“在创作中,我绝对尊重导演。因为作品是导演的独特表达。一个作品,也许导演已经考虑了十年,而演员刚一接触剧本就要求改剧本,我想可能会不如导演想得全面。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表达,对导演不要干涉的好。”拍摄《额吉》中的一场,琪琪格玛把儿子送走,娜仁花的表演把现场的工作人员看得都流下了眼泪。到导演看样片时,觉得那场戏的眼泪太多了。他对娜仁花提出了要求:“一滴眼泪就够了。琪琪格玛是个坚强的母亲。”当工作人员得知这场戏要重拍时,都不解,觉得那场戏已经演得非常好了。娜仁花本人对导演的要求却没有任何的异议,“毕竟坐在监视器那头的是导演,演得再好,那也不是导演需要的”。娜仁花说,自己只会提出建议,绝不会因为自己是导演的妻子或是因为资历的关系,强迫导演接受自己的建议。反而是宁才在合作中,显得有点伤脑筋。“他有时可能会考虑到如何指导才不会让我感到‘丢面子’。这也是他事后告诉我的。”娜仁花笑着说。
刚获得华表奖最佳女演员奖又入围金鸡奖提名,娜仁花说自己是幸运的。“这也是国家对蒙古族电影和像我一样默默耕耘的演员们的激励,也是对所有为电影付出努力的人们的肯定。多次与大奖擦肩而过的娜仁花这次收获大奖,仍保持了一个优秀演员的本色:“重要的不是命运给你带来什么,而是自己能给命运什么。”这份演员的自觉相信会推动着她创作出更多更好的角色奉献给观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