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来了
http://www.cflac.org.cn     2011-09-16     作者:陈众议     来源:中国艺术报

    令人眼花缭乱的集体无意识是所有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的核心内容。

    我个人最喜欢的当然是《百年孤独》,其次是更加不事雕琢的《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却不大喜欢《霍乱时期的爱情》和《家长的没落》。因为前两部有一种于无声处响惊雷的力量,而后两部作品则太过匠气。

    现在和过去本来就不能截然割裂,何况优秀的传统。但问题是不加区分地把过去的一切劳什子都当作宝贝保存起来,甚至大加宣扬,那就值得商榷了。

    文学在各民族文化中起到了染色体的功用。独特的染色体保证了各民族在共通或相似的物质文明进程中保持着不断变化却又不可淹没的个性。

    拉美文坛早已不是半个世纪前的文坛。我说它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率先进入了由美欧所主导的“全球化”的狂欢。

加西亚·马尔克斯来了

    终于有人以百万(而且是美元)的高价购买《百年孤独》的中文版权了!

    我对此早有耳闻,并听说卡门老太太的爱将小歌一直在忙活这件事。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它多少可以消除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些偏见,比如他曾公开指责中国和他的祖国哥伦比亚“海盗猖獗”。同时,这也说明我们的一些民营出版机构确实已经发展壮大到了可以一掷千金却心不惊肉不跳的地步。至于是否重译、由谁担纲,我倒不怎么关心。随着出版业的放开、改制,名著重译早已蔚然成风。这一现象其实也早已无关乎译文质量。况且《百年孤独》原文并不复杂,更不是什么诘屈聱牙的东西。过去的译本如云南人民社、浙江文艺社的都相当不错。北京十月的译本最早,但忌讳处略有删节,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当然,翻译毕竟不是复制,其近真余地几近无限。我只希望新译本至少大体上不要逊色于以往几种。这一点,版权购买者应该比谁都在意。

《加西亚·马尔克斯传》 陈众议 著  中国长安出版社

    大陆受加西亚·马尔克斯和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影响的作家何啻莫言、阎连科或阿来、陈忠实?!我们这一代,甚至更老一点的和更年轻一点的都或多或少受到过他的影响,其中尤以寻根派为甚。莫言谓终于读完了《百年孤独》,并且发现了一两只“马脚”,但“当初却生怕读完了它,自己就不会写小说了”。阎连科在最近发表的长文(《当代作家评论》2011年第2期)中有一大段是关于加西亚·马尔克斯及其《百年孤独》的评论。他的观点或可代表相当一部分中国作家。当然,他还有自己独特的感悟,比如他认为老马表现历史的方式最富有个人特色。有意者不妨读读他的这篇文章。就具体影响而言,我想最重要的应该恰恰就是他那独特的叙事方式,他从第一句“多年以后,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面对行刑队,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开始,行云流水般地发散开去。那是一种集神话叙述(集体叙事或集体无意识)与个性化叙述于一体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方式。其次是他的成功为中国作家走向世界树立了信心。虽然他及他们那一拨拉美作家大获成功的诸多因素中,冷战是个不可小觑的客观因素,但他们处理个性与共性、继承与创新、民族性与世界性等一系列对立统一关系的方法无疑也是很有借鉴意义的。中国作家大都看到了这一点。

    当然,魔幻现实主义不尽是《百年孤独》,它涵括了一大批优秀小说。除却《百年孤独》,至少还有《彼得罗·巴拉莫》《玉米人》《消逝的足迹》《深沉的河流》等等。它们的最大魅力无疑是重新发现并美妙地表现了美洲的混血文化。其中令人眼花缭乱的集体无意识则是所有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的核心内容。传统使然,信仰使然,这些内容为美洲或拉丁美洲的历史和现实披上了神秘色彩。用魔幻现实主义作家阿斯图里亚斯的话说,这乃是美洲现实的“第三范畴”。用另一位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吉祥马郎埃斯·罗萨的话说,这叫做“第三河岸”。它看不见摸不着,却深深地植根于人们的内心,一旦你信以为真,它就会产生作用,无论对于个人还是集体、历史还是现实。

    中国人对魔幻现实主义所表现的内容应该是很能设身处地、感同身受的。因此,我本人并不觉得魔幻现实主义有什么新鲜的。新鲜的是在那个时代会涌现出这么一大批魔幻现实主义作家。为此,我阅读过、研究过、写过。说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我个人最喜欢的当然是《百年孤独》,其次是更加不事雕琢的《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却不大喜欢《霍乱时期的爱情》和《家长的没落》。因为前两部有一种于无声处响惊雷的力量,而后两部作品则太过匠气。当然,我说的“无”是相对的,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话说,《百年孤独》的叙述者无非沿用了外祖母的说话方式,而《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则撷取了典型的新闻报道或录音采访体。

    我注意到寻根派之后仍有不少中国作家或评论家称我们的一些作品为魔幻现实主义杰作。我也粗略浏览过其中的某些小说。这里除了有第一个和第二个把美女比喻为鲜花的问题,还有更为重要的价值迷失和自我放逐。举个简单的例子,现在不少人热衷于保护传统文化,并美其名曰非物质遗产。这在理论上是无可厚非的。现在和过去本来就不能截然割裂,何况优秀的传统。但问题是不加区分地把过去的一切劳什子都当作宝贝保存起来,甚至大加宣扬,那就值得商榷了。那些巫巫傩傩或者巫不巫傩不傩的东西本该被历史被文明淘汰,却为何又要请回来呢?洋人的玩意儿同样如此。

    如今,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冤家兄弟巴尔加斯·略萨也成了诺贝尔家族的一员。这无疑为一个时代(或可谓西班牙语文学的第二个黄金世纪)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屈为比附,我曾称加西亚·马尔克斯为文坛梵·高,巴尔加斯·略萨为毕加索。前者是天才,《百年孤独》犹如神来之笔;后者则是个与时俱进且极富创新精神的学者型作家。因此,孰轻孰重是文学的问题,也不尽然是文学的问题。俗话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文学解读和批评可以强调意识形态,也可以淡化意识形态(尽管这也是一种意识形态);可以是感性的、印象式的,也可以是理性的和高度理论化的。文学不是用单纯的社会学方法便可以一览无余的,就像心灵不能用此时此刻或彼时彼刻的一孔之见来一概而论。譬如亲情、友情、爱情、乡情等等,一方面虽非亘古不变,另一方面却又不一定因时代社会的变迁而变迁。血缘对于亲情、互助对于友情、忠贞对于爱情、思念对于乡情几乎千年不变,尽管其形式在游离,一如家庭这个社会细胞也不再像过去那么稳定。四海为家、全球一村的感觉也在不知不觉地向我们逼近。然而,但凡有亲情、友情、爱情,有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一方水土在,上述情感将依然是人类的美好诉求。而所谓的自然伦理也不外乎天伦之乐的延伸。如此推演,探究经验与超验、已然与或然、物质与精神、肉体与心灵,以及生命的意义和无如,情感的诚挚与怪诞,审美的个性与共性,历史的真实与虚妄,以至语言、阅读、写作、想象本身和人性的类似与迥异、简单与复杂,此岸的困顿与留恋、彼岸的玄想与可能,等等,等等,依然并将继续是文学的使命。这自然是由文学的特殊性所决定的,盖因文学是加法,是并存,是无数“这一个”之和;它也是心灵的最佳投影,比历史更悠远、更真切,比哲学更丰富、更具体。人心微似纤尘,大于宇宙。鲁迅谓人心很古,但文学最不势利;马克思关于古希腊神话的“童年说”和“武库说”更是众所周知。同时,文学是各民族的认知、价值、情感、审美和语言等诸多因素的综合体现。因此,文学既是民族文化及民族向心力、认同感的重要基础,也是使之立于世界之林而不轻易被同化的鲜活基因。也就是说,大到世界观,小到生活习俗,文学在各民族文化中起到了染色体的功用。独特的染色体保证了各民族在共通或相似的物质文明进程中保持着不断变化却又不可淹没的个性。惟其如此,世界文学和文化生态才丰富多彩;惟其如此,文学才是各民族相互了解、相互理解和相互尊重的重要介质;惟其如此,也才需要东西南北的相互交流和借鉴。同时,古今中外,文学终究是一时一地人心的艺术呈现,建立在无数个人基础之上,并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地表达与传递、塑造与擢升着各民族活的灵魂。这正是文学不可或缺、无可取代的永久价值、恒久魅力之所在。

    至于拉丁美洲当代文学,我指后马尔克斯-略萨时代的文学,固然璀璨依旧,但终究已是风光不再。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文学爆炸”多少得益于冷战,而冷战的结束又多少宣告了资本之外一切皆无。也就是说,物是人非,他们和我们都发生了变化。首先是我们的取向变了。现在我们的市场惟利是趋。人们,尤其是一些青少年放逐自我,甘愿充当由资本打造的形形色色“巨星”的粉丝。当然,拉美文坛也早已不是半个世纪前的文坛。我说它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率先进入了由美欧所主导的“全球化”的狂欢。如此,不少拉美作家如巴尔加斯·略萨、布里斯·埃切尼克、阿连德等选择了侨居美欧和“国际化”写作路径。这种所谓的“国际化”既有立场和价值观指向,也有题材方面的变数。然而,也有不少拉美作家孜孜于超越加西亚·马尔克斯等老一辈的光辉。这有中国外国文学学会和人民文学出版社联手打造的“年度最佳外国小说”以及译林出版社和九久公司等引进的不少作品可以为证。

    回到加西亚·马尔克斯。缘何有人在这样一个图书市场低迷的时候高价购买《百年孤独》?我想大抵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以目前国人的阅读情况看,要想在版权期内赚回此等投资是完全不可能的,况且真正热爱文学、喜欢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如一些作家、评论家、文学青年(我不知道硕果仅存的还有多少)等早已是人手皆有。虽然1992年以后《百年孤独》确有不少盗版,但此前出版的却不在此列,因为此前我国并未签署《世界版权公约》。当然,无论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如附庸风雅),每一代读者总会有一些相对钟情于名著的人,这也是各种名著长销(而非畅销)的原因。如是,靠《百年孤独》赚钱应该不是其版权购买者的主要意图,他或他们想由此为中国出版业正一点名、争一口气也未可知。再则,读书人的事怎能单单地指钱说话呢?再再则,衡量事物好坏的尺度并非喜欢者的多寡,而是喜欢者的喜欢程度(语出桑塔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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