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的小,是物理空间的小,不是戏剧艺术担当的小。
蚂蚁拉动一根草茎的力量媲美于大象之于圆木。如若给蚂蚁加以圆木的重量,其幼弱的身躯可能会化为齑粉尘埃。小剧场运动19世纪末20世纪初自西方兴起、成熟,在中国不过30余年,数得过来的大家不过是林兆华、孟京辉二位,天可怜见,拔苗助长都嫌太少太慢。话剧和电影一样在中国登陆不过百年,但与话剧相比,电影相对产业化、成熟,高科技的不断推陈出新,电影技术的不断改进,电影观众的老少皆宜、无差别的文化素质要求是根本因素,而话剧似乎不断地纠结于观众群的素质、对西方现代戏剧的生吞活剥、主流与先锋的分野上。
实际上,话剧艺术、尤其是小剧场话剧在几番沉浮几经波折之后,仍然能够不断进行自我调适、生发出新的意义与面貌,直至今天能够呈现出多样性的生态,能够培养出一批典型的“中国制造”的话剧族群,应该是可喜可贺的,至少人们应该带有宽容和欣赏的心态来关注小剧场话剧的蓬勃发展。
小剧场要深挖洞、广积粮
“麻花”、“酸菜”、“胡来”之类的三俗搞笑剧曾经占了一时的娱乐版面,投资商暗中数钱,令国内专事戏剧的人士很是担忧和头痛,其中最难过的莫过于担心小剧场媚了市场的俗。对于市场利润的追求是小剧场生存前提之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硬道理对于文化艺术产业同样适用。但实际上小剧场的经营者、创作者,利润并没有想象的好,支付基本的场租水电,已经是倾尽所有。
批评者们认为小剧场话剧一味地迎合观众。即使有附庸风雅之嫌,即使为给自己所在人群贴上小资的标签,去看话剧的人们,也大多是受过高等教育、具有一定审美品位和经济实力的人群,能够在有限的有闲有钱的能力范围拓展精神世界和审美愉悦,他们在一定程度上需要迎合,但同时也具备了培养和提高审美素质的潜力。试想,一出戏只具备了搞笑的因素,没有精神的担当和人性的观照,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受众不会持续上当,不会再花两三百元去看小剧场,大可以十多块钱买一张本山小品的碟片随时看,如此,在这个领域的投资者们、投机者们,也不会出现任何跃进式的商业行为。
小剧场话剧出现段子化、小品化的现象,不是偶然,但也不会是持续的顽疾。小剧场在兼顾商业利润的同时,坚持艺术品位的追求,是理想的方向。商业化追求没有什么不好,戏剧是一定需要观众的,表达是一定需要听众的,伪孤绝伪清高完全不需要再折腾导演、演员和观众了。绝对的自白就不是戏剧了,也没有了表达的意义。《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不是也张扬过记录观众抚掌爆笑的次数么?这和催泪电影上演前海报上叮嘱观众带手绢纸巾的善意一样无可厚非。在文艺青年和小资人群扎堆的豆瓣网,围绕孟京辉建立的豆瓣小组有数个,就在近日,《恋爱的犀牛》再次回到东方先锋剧场,豆瓣网友对不同时期的主演们如数家珍,并不断呼唤他们喜爱的演员来演出。这样的一呼百应是完全民间式的、自发自愿的,这就是小剧场话剧最宝贵的群众基础。在没有更多慧眼识珠的投资商赞助商站出来之前,孟京辉对自己小剧场话语的营销是成功的,对其他刚刚走上这条路的身怀热爱与最初激情的后继者们,有非常重要的激励作用。要知道能够自掏腰包去看戏的人也不尽是容易哄骗的,戏码本身的魅力绝对大过海报的效果、大过炫技的舞台调度和已经出名的明星影响力。
成长,才能带来更多可能性
这本来就是一个高蹈着大规模粗俗的时代。能对这种粗俗做反拨的艺术家不仅需要艺术才华和勇气,还需要经济运作实力,或者借助别人运作的能力。无扶持机制、无文化艺术类专项基金、无尊重艺术和艺术家的赞助商,面临尴尬“三无”的戏剧爱好者、专业创作者必须保证自己的产品能卖座。在和“三无”困境挣扎的同时还要和“三俗”作斗争,这就是国内小剧场的生存现实。在现有条件下坚持西方戏剧标准和发展模式,只有死路一条。在这一点上,大剧场的使命和小剧场是一致的。
在粗砺、急躁、浮华的当下,开掘出诗意、审美、人文关怀,在凶狠的、人人用力过猛的苦大仇深的生活表面和不体面的生存现实面前,升华出生命的激情、飞扬的想象力,追问内心,追问终极,这样的任务未必只有戏剧才能实现。在古希腊,早早就已有悲喜剧的成熟分类,早早产生了独立的悲剧家和喜剧家,戏剧成为公民政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广泛的群众性活动。在中国,话剧诞生了百年,在长久以来民族戏曲占绝对主导地位的文化生活中,话剧的分量是否能达到引领文化艺术风潮的作用,实在不必要妄自菲薄和妄自尊大。
话剧,无论剧场大小,不是弘扬文化艺术使命和追问终极关怀的唯一的承担者,也没有占据时代的文化理想和精神世界的制高点。小说、诗歌、电影、绘画、戏曲等等,都可以实现,作为艺术载体并无高下之分,都可以实践“实验性的、反主流的、反体制的、反商业的”理念与姿态。奥尼尔的创作中期就吸收了现代主义文学思潮营养,后期又达到现实主义高峰,其不断生发、深化的过程与空间值得思考,在深刻体验、观察和反映人类悲剧的功用、能量方面,戏剧和文学本来不分伯仲,因此,人为地将话剧唯高端、唯精英、唯小众、唯悲剧、唯哲理、唯深刻,在现时代,尤其是对小剧场话剧,这一枚巨石下的种子,曲线救国的种子,只能加快其自生自灭的速度。
林兆华曾经说,“戏剧只有一种声音是可耻的”,剧场只有一两家也是可悲的。昆曲600年,曾经深深震撼过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这个民族太爱好戏曲表演了!”昆曲在苏州最为盛行的时候有大小47个剧团,天天有演出,年年有盛会,这样普遍的繁荣、丰厚的土壤才能诞生出《牡丹亭》为代表的一系列辉煌剧目和汤显祖等人为代表的一系列剧作大家。所以,在遍地开花的雄厚基础上才有可能出现一枝独秀,出现新的气象和新的高峰,小剧场可能泥沙俱下、可能良莠不齐,但是要多多生长,才可以提高自然淘汰的比例。仅仅在北京,就有北京人艺小剧场、东单先锋剧场、朝阳9个剧场、东图小剧场、蜂巢剧场、蓬蒿剧场、海淀剧院小剧场、东联剧场、戏逍堂等小剧场。硬件、软件、观者、演者、导者,一并进入市场,大浪淘沙,物竞天择,打“中国制造”的品牌,最终胜出的一定是在艺术品位、观众、市场方面经受了考验。
小剧场话剧不可能有统一的量化的艺术标准,也没有市场准入机制,能够遍地开花,已经是令人欣喜的生态。没有一定的水土,不会有横空出世的作品,厌粗不厌精,是建立在一定的创作与演出量上的。大量的戏剧爱好者、专业创作者,带有热烈而持久的爱,投身于戏剧事业,可能不成熟,可能不精美,他们需要成长,才能带来更多的可能性,小剧场话剧的发展才能更多元、更多义、更开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