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南沙滩
http://www.cflac.org.cn     2011-08-29     作者:刘立云     来源:中国艺术报

    城市化的急剧扩张,工业化的狂飙突进,既在疯狂地挤压我们的生存空间,又在冰冷地侵占我们的内心世界。对于呈网状向城市四周辐射的各类科学园区、工业开发区和欧风十足的住宅小区,我们只顾欢欣鼓舞,尽情享受它们带来的富丽堂皇,却很少想到,自己的心在砂石和水泥的疯狂搅拌中,逐渐变得麻木和僵硬起来。如同土地,暴风雨来临时电闪雷鸣,轰轰烈烈,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颇有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架势;但暴风雨一过,刚湿过的地面不仅没有被渗透,被浸润,反而被砸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我居住的北京南沙滩过去曾经是这座皇城的郊区,过往公共汽车的站名至今还叫南沟泥河。听到这个泥土飘香的名字,相信谁都能想象出它几十年前的开阔、清新和牧歌般的恬静。那时我们单位的纸库就建在这里,记得当年我们去纸库劳动,抬头便能看见田野、村庄和袅袅升起的炊烟。夏季的夜晚,繁星满天,一阵阵蛙鼓悠扬动听,有如流水般一波波荡漾,蛮有点田园诗的味道。后来上级决定推平纸库,为部属改建经济适用房,大家谈虎色变,生怕一夜回到解放前,从此被发配到乡下。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采取打分的方式,谁分低谁自认倒霉。我就是“倒霉”中的一个。为安慰我们这些“倒霉的人”,执牛耳者网开一面,同意加大住房面积,也算是对我们的一种补偿。未想经济小区还没有入住,奥运会申办下来了,四周的土地一时洛阳纸贵。十几年过去,住过北京奥运会各国健儿的运动员村成了我们的近邻;恢宏的鸟巢和水立方等奥运场馆成了我家接待外地客人的大客厅。只因拥挤着太多高大建筑,又从全国和世界各地拥来太多游人,如今鸟巢的上空已经没有多少只鸟儿飞过,水立方的游泳池里,也来不及更换清澈的活水。我们这些住在鸟巢附近的人,纷纷作茧自缚,甘愿用坚硬的具有多种保险功能的防盗门和防盗网,把自己反锁在钢铁水泥的笼子里。不同单位的人住一个单元、一个楼层,谁都是早出晚归,出门咣当一声把铁门撞上,回来咣当一声把铁门关牢。小偷带着冲击钻轰轰烈烈地来溜门撬锁,邻居还以为谁家又在装修,都懒得出来看一眼。还说他妈的,他们是非要把这幢大楼凿塌不可。

    更严峻的事情发生在钢铁水泥内部。有一年,我的一个同事家发生内战,女主人憋着的一股气找不到出口,趁丈夫上班时打开煤气自杀,还是她远在济南的准儿媳打电话过来,听见她说话都没有力气了,才立刻向当地警方报警。济南的人民警察怎么管得了首都北京的事呢?再说人命关天,远水又解不了近渴,而且煤气还在嗞嗞地冒着啊,于是济南警方又向北京警方报警。北京警方开着警车冲进我们院子,但两眼一抹黑,只能凭一个电话号码对着高楼大喊:谁家是这个电话?谁打开煤气找死啊?原来准儿媳只记得未来的婆婆住在北京奥运村的一个部队大院,再就是家里的电话号码,给警方提供的只有这点信息。幸好那天我带着儿子在院子里溜达;幸好我听到那个电话号码觉得耳熟,当即想到我那位同事家出事了;幸好那位女主人也没有抱定必赴黄泉的决心,煤气阀只打开一点点。警察听到我报出那位同事的门牌号,当即顺藤摸瓜,把浑身已瘫软的女主人拖了出来,抬上呜呜开来的救护车,扬尘而去。虽说有惊无险,但住在同一座院子里的人事后回味起来,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城市化和工业化如同我们的铁道运输不断提速、提速、提速,商品大潮又汹涌澎湃、无孔不入,这使得我们往往对身边发生的事还未做出判断,便已深陷危机之中。请冷静地想想吧,现在我们每天喝的水、牛奶,吃的粮食、蔬菜和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食品,哪样没有掺入添加剂?在鱼身上发现孔雀绿,在牛奶里检测出三聚氰氨和皮革蛋白,在饭馆里吃出地沟油,在高层建筑的承重墙中露出木板和竹片,这都算不上新闻了。毒酒、毒大米、毒酱油、伪劣药品、伪劣补品,加增白剂的面粉,硫磺熏过的白木耳;还有古里古怪的转基因鸡,用瘦肉精催得只长瘦肉不长肥肉的猪,能做出山珍海味的“一滴香”;无穷无尽,不厌其烦,天天告诉你中了大奖赶紧去汇手续费、赞助费的录音电话和短信;我们走的路,先是铺沙子,接着铺沥青,然后是水泥,而且越铺越宽广,越铺越看不见青草、蓝天、大地、河流。每天出行,不是人包着铁,就是铁包着人。与此同时,我们的脾气也见长,我们的心情越来越阴晴不定,时而狂喜,时而悲愤,时而惴惴不安,时而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至于我们的肉体,啊,说到我们的肉体,你总认为自己还年轻,身上还有一把子力气,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但到医院一查,坏了:脑血管、心血管都不正常,各种健康指数不是偏高,就是偏低,身体里潜伏着许多恐怖分子。哦还有,还有,还有……满城尽戴黄金甲,我们离土地越来越远,对周围的人和物也感到越来越陌生,心也在干枯、萎缩、龟裂,冷不防长出一丛丛荒草。某一天,当你半夜醒来,摸摸自己那张油腻腻的脸,再摸摸胸膛里的那颗心,或许会发现,原来你认识的那个人,不知在什么时候从你的身体里走失了。

    就像我至今还住着的北京南沙滩,虽然大道通天,流光溢彩,花花绿绿,有那么多人蜂拥而至,但谁想过这里已徒有虚名?如果你想见到它曾有的那片沙滩,除非时光倒流,回到三百年前……

中国音乐专刊
中国舞蹈专刊
中国民间文艺专刊
中国书法学报专刊
重大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