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他制作了抗战动画片《农家乐》；解放后，他培养了新中国第一批动画人才，其中很多成为新中国动画的中坚力量；他钻研动画技术，导演了新中国第一部彩色动画片，在担任《小蝌蚪找妈妈》的技术指导时，创新了水墨动画工艺……

    收到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党委书记胡元申告知前辈钱家骏先生在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逝世，我的情绪有些不能自已……我们似乎还未从去年2月4日中国著名动画艺术家、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第一任厂长特伟辞世的阴霾中走出，又听闻了钱老西归的噩耗。

    纵观上海美影厂的发展，有几位大师是不得不提的：特伟、万氏兄弟、钱家骏……也许相比之下，钱家骏的名字有些鲜为人知，但在美影厂内，他却是人人敬仰的动画泰斗、技艺超群的“武林”高手、行事低调的和蔼老人……

    钱家骏，一级动画导演，中国电影家协会上海分会理事、中国动画学会顾问、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理事，曾任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美术总设计师、总技师等职。我进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工作的那个年代，常常会在厂区看到这个身材矮小但为人做事十分认真的长者，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了解他曾有着怎样的跌宕人生，但每次遇到，他都会主动地点头打招呼，和蔼可亲，我也会傻傻地朝他笑笑。

    因为一部动画片《乌鸦为什么是黑的》，使我对钱先生有了认知。当年我在美影厂放映组做放映员时，因工作关系我看到了“文革”前拍摄的动画片，其中就有《乌鸦为什么是黑的》一片，尽管是掐头去尾（剪去了工作人员名单）、有些拷贝上还画有醒目的大叉，但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我知道了那个长相平常的长者就是该片的导演。

    后来，我陆陆续续听老同志的介绍，才得知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师还有着不同凡响的辉煌经历。钱先生早年毕业于苏州艺术专科学校，这为他打下了扎实的绘画功底。他曾参加过国民党“励志社”，24岁那年，他怀着一腔热血亲自编导了一部抗战宣传动画片《农家乐》，展示抗日战争中发生在农村的动人故事，在当时中国动画业产生了较大的影响。钱老还是中国动画教育的创始人，新中国一成立，他就回到母校苏州美专，创办了动画系并任主任职务；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大调整，苏州美专的动画系并入中央文化部电影局电影学校（北京电影学院前身）。其间，他培养了诸如《三个和尚》的导演阿达、《哪吒闹海》的导演严定宪、《黑猫警长》的导演戴铁郎、《雪孩子》的导演林文肖、《鹬蚌相争》的导演胡进庆等大量动画人才，为中国动画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并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由于动画发展的需要，1953年，在时任美影厂厂长特伟先生力邀和钦点下，钱家骏携八名学生调入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上海美影厂前身）任导演和副总技师。

    钱老的代表作品有：《农家乐》（1940）、《乌鸦为什么是黑的》（1955与李克弱合作）、《拔萝卜》（1957）、《布谷鸟叫迟了》（1958）、《古博士的新发现》（1958）、《一幅僮锦》（1959）、《牧笛》（1963与特伟合作）、《九色鹿》（1981）、《快乐的数字》（1983）等，此外他还是中国首部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的技术指导。这些凝聚着钱老一生心血的作品无疑是我国动画史上的美丽瑰宝而流芳百世。

《乌鸦为什么是黑的》剧照

    综观钱老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他的美术功底十分扎实，同时又具有力求创新的艺术个性。我国第一部彩色动画片《乌鸦为什么是黑的》就是出自钱老之手，这部影片解决了中国彩色动画的上色工艺。也就是这部影片，从它诞生的一刻起，就受到了世人瞩目。既为中国动画和钱先生个人带来诸多荣誉，如中国第一部彩色动画片、1955年度文化部优秀影片三等奖、1956年获意大利第八届威尼斯国际儿童电影展览会儿童文艺影片一等奖等；同时也带来了不少话题，尤其是围绕着该片的艺术风格有颇多的议论，有些对钱老是显失公允的。我自己曾在《谁创造了〈小蝌蚪找妈妈〉》一书中有一节关于《乌鸦为什么是黑的》的叙述，也有些失之偏颇。该书出版后，一些了解当时情况的美影厂老同志又提供了一些资料，在此也做个修正和补充，以示对钱老的敬意。

    早在《乌鸦为什么是黑的》一片获得国际奖之前，特伟先生在筹备《骄傲的将军》时就已经提倡动画片要走民族风格的道路，这和盛传一时的“《乌鸦为什么是黑的》得奖是因为外国评委误认为是苏联动画片之后才提出来”，在时间上是有出入的。因此，可以认定，特伟倡导走民族化道路与《乌鸦为什么是黑的》是没有因果关系的。另外外国评委当时怎么议论现在也无从考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使当时有外国评委议论，也只是议论而已，不能作为一种正式的定论，事实上导演和全片主创人员在摄制这部影片时也没有刻意去模仿某部动画片。至于特伟先生听了对该片的各种议论后，引起他的思考，要大家重视民族风格，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也十分肯定：《乌鸦为什么是黑的》是一部在艺术和技术上都很成功的动画片。《没头脑与不高兴》的导演张松林先生也多次撰文评论道，“《乌鸦为什么是黑的》是一部优秀的动画片，也是一部中国民族动画片，其民族风格不仅从某种形式上去观察，它是渗透在全片的内涵和气质之中，只要你是中国动画家总要在作品中留下自己民族文化的烙印。”

    去年因编写特伟生平一书，我走访了不少美影厂的前辈，也查找了大量的历史资料，我发现特伟先生所取得的业绩，不少都与钱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特伟先生带着长影美术片组十余人南迁上海发展，钱先生随后也率他的得意门生加盟队伍；在《骄傲的将军》中，特伟作为导演，钱家骏是美术设计；集体编导的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中特伟和钱家骏分别出任艺术指导和技术指导；两人联合导演的《牧笛》更是水墨动画的巅峰之作……上世纪80年代，特伟拍另一部水墨动画片《山水情》时，曾邀退休在家的钱老重新出山，但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但他俩的私下互动却未间断。

《牧笛》剧照

    水墨动画片作为人类宝贵的文化瑰宝，足以让我们在国际动画同行面前有些津津乐道的资本。提到这一领域，钱家骏与阿达、段孝萱等名字就映入眼帘，钱老更是个中翘楚。20世纪60年代初，钱老与同事们共同创研水墨动画制片工艺。随后，他担任技术指导的中国第一部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获誉无数，开创了最富中国特色的水墨动画片之始。

    记得在“文革”结束后，美影厂恢复了创作生产，当时的责任编辑曹丽华老师向钱老推荐了编剧潘洁兹根据敦煌莫高窟257洞内壁画《鹿王本生》改编的剧本，钱老很有兴趣，多次把剧本拿到我所在的文学组，谦虚地请大家提意见。后来在钱老的带领下，还去了敦煌深入生活，收集素材，其传奇而富有哲理的故事加上唯美的画面，终于成就了几乎家喻户晓的动画片《九色鹿》，给无数孩子带来了童年的美好记忆。

    忆及钱老的一生，始终追求创新而行事低调。创新是他毕生追逐的目标，而低调则是他为人处世的理念。网上他的照片只有寥寥几张，还是几十年之前拍摄的。钱老退休之后，就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也很少回到美影厂。甚至嘱咐家属他身后不要开追悼会。有一年春节前夕，我代表单位去钱老府上慰问，并转交了来自市委宣传部一笔不小的慰问金。耄耋之年的钱老一副邻家老爷爷的样子，完全没有大导演的架势。见面也没照例先聊几句工作，只是把家常谈得甚欢。钱老的女儿女婿经常不在身边，钱老夫妇有时要承担接送外孙课外学习的任务。印象最深的是那天钱老还向我透露了他的“养生秘诀”：每天做些物理题目，这样脑子不会生锈……让我惊讶不已！

    2011年8月15日，钱老还是撒手人寰，享年95周岁。

    所有热爱中国动画的人都会感到心痛！我婆娑的泪眼为着敬爱的钱家骏老师……半梦半醒间，我似乎看到钱老依然带着老顽童般的微笑乘着九色鹿而去。

《九色鹿》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