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时刻刻刻木刻
苗得雨(山东省文联名誉主席)
老画家刘晓刚是我的沂南老乡和报社老同事,还是我学美术的老师之一。我当年给报社投的画稿,有一幅是他刻的《儿童立功:学习带放哨》,15岁儿童苗得雨画,刘晓刚刻。画上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坐在树下,男孩一手握红缨枪,一手在地上写字,女孩在读《鲁中大众报》,远处有成年人在耕地。
他那时发的木刻画稿,有时署名“小刘”、“小刚”。我想,再小,总比我大不少。一起工作后,才知他只比我大六个月。他老家就在我村南边的刘家店子,是个出秀才的地方,我们那一带有好些关于秀才“刘大人”的故事。他是老秀才——老革命刘佛缘的后代。画家康牛是他哥哥,也是我学画的老师。他大我一岁,已经是很老练的“老八路”,咱还是“小八路”、“小土八路”。他说:“我给你刻那幅画时,莱芜战役刚结束,孟良崮战役还没开始,到处炮火连天,报社行军到一个新地方,背木头背得肩膀、胳膊都痛。没刻走样吧?”我说:“没有。比《文化翻身》那幅彩色石印的《儿童团送粪》还原样。”他们行军行李重,就因为还背着木头。他同事顾朴是个聋哑人,在行军中要求一点声音不出,那位老兄,“咚”地放了一个响屁,自己听不见,别人却捏把汗,怕有动静被敌人发现。有人悄悄往那老兄背包里放石头,以示提醒。
他的工作室像个木匠铺,横一块竖一块的梨木、棠棣木,每用一块,现用木匠家什切割。木刻家也得当木匠。我在采通室那段,时常趁去伙房舀水喝的功夫,溜到木匠铺看看。我用家乡话说:“你又在刻木刻啊!”他笑说:“我在刻木头。别缠我时间长了,我正在赶任务。”报纸那些年要求“大众化、通俗化、画要多、字要大”,一个“画要多”,他就得刻多少木头!大幅的,连环的,还有各种报头、题图,有扭秧歌的,有说“武老二”的,有的太阳刚出,有的雄鸡正啼……报纸的“图文并茂”,全是他那把木刻刀“茂”出来的。他说“一幅画,总得上千刀,任务急,时常跑刀,戳伤了手指,我的手常血糊淋拉的。住处多农家,晚上在油灯底下刻,把头发都烧焦过。有一年冬天,刚下完大雪,屋里暗,我用草绳捆着大衣,穿着蒲鞋,零下20度,我在屋门口刻,脚冻麻了,脊梁上却出汗……”有一次为配合十月革命节,一幅列宁像已刻好,交通员等着往印刷厂送稿,一幅斯大林像,怎么也弄不像。社长宫达非急了眼,拽来区党委宣传部长于寄愚,于部长参加工作前上过美专,懂画,他走到跟前:“小刘,我看看!”经于部长几个指点,一幅斯大林像刻像了。有领导送他一句写照:刘晓刚当年“时时刻刻刻木刻”。
1949年冬,报社编采通合一,我们一起在副刊资料组,王作颖当组长,鲁绩搞资料,我忙文字稿,他和李景桂刻木头。在一组,天天见,不用再抽空去瞅了。印刷厂能制锌版后,他的工作才轻快了些。
到了济南,在《大众日报》下属的《农村大众报》时,我们仍在一起。我后来转行文艺界,他一直在报社,是六七十年的老报人。他没进过科班,后来画的国画、水彩画等等,都已被称为高水平。他全靠独自钻研、八方吸收、发奋提高。新中国成立初期,他和单应桂一起报考中央美术学院,想深造,他报的油画系,偏油画系收学员少,有一幅石膏像他又未画好,考试不过关,没去成。他总感到这是久久的遗憾。
近年各报纸介绍他的多幅战争时期的木刻作品。这些作品,我当年都读过,记忆犹新。那娴熟的刀法、雄浑的笔力、精美的描画所表现出的浓厚生活气息、时代气息,以及艺术上的无限想象力,都让人陶醉入迷。我手头还有些他本人没有存稿的。如《耩地》,“老头扶耧,妇女撒粪,儿童搒牛,男女老少齐下手,按时耩上地”等,还有连环画《张大娘翻身报仇》。
木刻家手中的刻刀,就是战士手中的武器,晓刚老友是使唤过各种武器的“老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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