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梦华   科普作家，中国地震地质研究所研究员、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最先登上南极大陆的几个中国人之一，独自探险北极，1995年中国首次远征北极点科学考察总领队，把五星红旗插上了北极点。位梦华说：我有时候会扪心自问，自己到底算是干什么的？是科学家？还是探险家？是地球物理学家？还是极地考察专家？是科学研究人员？还是科普作家？似乎什么都干过，但又什么也不是。

我在南极北极探险的经历

    谁也想象不到，眼前这位憨厚亲切的70岁的老人，曾经先后登上过地球的两端，“鸟瞰地球，蓝色的星球戴着两顶白帽子，那就是南北极”。此时的他，脱去了勇士的战袍，更像一位邻家的爷爷。在一场公益讲座上，他回答着他的小粉丝们千奇百怪的问题：“爷爷，北极熊会小便吗？”“北极狼和雪狼是一种狼吗？”“极光是只有三秒钟吗？”等等。他已经出版了多种科普图书，《旅鼠之谜》《南极之梦》《独闯北极》《南极童话·北极童话》《极地大冒险》系列等等，尤其受小朋友喜欢，“我们也要去研究南北极，不让美国独占资源！”位梦华打开了孩子们的梦想。

    南北极生活：“曹雪芹想象的天堂，可能就是南极这个地方”

    1982年10月，位梦华作为访问学者来到美国，偶然遇到一位美国科学考察队的朋友，朋友问他：敢不敢去南极？他坚定地说：敢！“命运之神把我驱赶到了南极。”位梦华开玩笑地说。出发之前，依照程序，他先去海军医院做了全面体检，身体健康体格过硬者才能通过。接下来就是签协议：你死了之后，谁来给你收尸？签完协议，拿到生死牌——凭借这个牌子，万一飞机坠毁死无全尸或者掉下冰缝划个血肉模糊之后，可以验明身份——位梦华就踏上了南极死亡之旅。

    从美国C-130运输机上下来，南极的景象一下就震撼住了位梦华，头上是大块的蓝天，脚下是大块的冰，都那么无边无际，“我那时已经42岁了，经历了文化大革命，遇到事情已经很难再激动起来，但是当时我就激动了，我想起了一个人，你猜是谁？——曹雪芹。我当时想，曹雪芹想象的天堂，可能就是南极这个地方。他不是说‘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么，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们说泼水成冰，南北极却是泼水落地变冰雹的地方。位梦华给我们看在南北极拍下的照片，乐观而风趣地讲着在南北极的生活。在北极钓鱼，鱼在水里还活蹦乱跳，钓出水来会立马变成冰棍。睡觉的时候要在帐篷里，钻进睡袋，只漏两个鼻孔在外面，鼻孔散发的水蒸气会立即化成雪花，飘落在睡袋上，“醒了之后看到睡袋上是雪，身下也是雪，一翻身就咯咯吱吱的，那是很浪漫的。”——这是怎样一种浪漫。没风的时候，其实穿衬衣就可以，只是天气变化太大，没多久就会比冬天还冬天了。

    身处“天堂”，危险却无处不在。南极是地球上风最大的地方，又叫“风极”，每小时风速可达250~300公里，遇到风起，要随时预备钻帐篷，没有帐篷就要赶紧在雪里挖洞躲进去，否则不是被风吹走，就是冻死。在北极走路也要小心，北极有大量冰缝，上面会有一层薄冰，被雪盖上，不熟悉当地的人根本看不出来，掉下去，下面就是5000米深的大洋。每次过冰缝的时候，都要用绳子结成浮桥，人可以顺利通过，但是雪橇就很困难。雪橇上放着所有队员的生活用品，有几百斤重，但是那也要将雪橇拉过去。“假如没有雪橇，过了冰缝也是死，因为吃的用的都在上面，稍一犹豫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还有一次飞机降落时发生了故障，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眼看着飞机就要撞到冰上了。幸运的是，美国飞行员很有经验，临危不乱，加上风速变小，及时地控制住了飞机走势，顺利着陆，位梦华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危险的生活细节还有很多很多，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遇不到的。前几代赴南北极考察的人有很多都葬身冰川，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数百年之后，后继者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依旧未坏。每一位探险者及科学考察人员都有可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位梦华说：“为有牺牲多壮志，人类不会停止探索的脚步。”正是因为有他们，才让我们了解了这个完整的地球家园。

在北冰洋上考察

在南极野外考察

    南北极的童话世界：开幼儿园的帝企鹅，集体自杀的旅鼠，仰天长叹的北极熊

    科考出行很多时候要靠爱斯基摩狗来拉雪橇。位梦华他们的雪橇是由20多条爱斯基摩狗来拉的。这些特殊队员们非常敬业，它们每天得到的口粮很少，早上一缸狗粮，晚上一缸狗粮，但是干起活儿来却兢兢业业毫不含糊。每当行进队伍要休息的时候，爱斯基摩狗也会聪明地倒地就睡，以此来保存不多的体力。将科考人员送到目的地，爱斯基摩狗们就乖乖地排队上飞机了。位梦华感慨地说：“爱斯基摩狗才是真正的狗，我们养的狗不叫狗，叫宠物。”

    南北极虽然寒冷，却也有大量生物生存。南极最大的陆地动物是螨。北极比南极气温稍高，生物种类也较为丰富。适者生存，是这里强大的法则。北极柳树出落得如同小草一般，每年只能长几毫米；棉花就是一棵小棍顶一朵小绒球，以此来保护自己的种子继续延续生命；蒲公英往往是还没授精就赶紧发育成活的种子。还有罂粟、勿忘我、越橘、喇叭花、酸果蔓等等。辣根菜在冬天会进入休眠状态，春天一来再生长发育。生长期短，来不及按部就班地发芽、开花、结果，各种植物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帝企鹅幼儿园

    南极磷虾是位梦华吃到过的最好吃的虾，也是南极所有动物赖以生存的必备口粮。假如有一天人们开始大量捕捞蛋白质丰富的磷虾，那也意味着南极所有的动物开始挨饿并死亡。具有同样地位的是北极旅鼠。旅鼠是北极动物食物链中最底层的一个，依靠吃蔓草生存，繁殖能力极强，20天就会发育成熟进入繁殖期。那么万一将北极的草吃完了怎么办呢？大自然是神奇的，而旅鼠是其中最不可思议的大自然的创造之一，每当旅鼠数量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们的毛会自动从不显眼的灰色变成抢眼的橘黄色，好像在对所有天敌们说：我们数量太多了，来吃我们吧！假如天敌也依旧控制不了旅鼠的数量，它们就会开始组织集体出行，跳海自杀，只留一小部分繁殖。北极狐狸也是这样的精灵，每当数量威胁到生态平衡时就会生怪病，跳舞至死为止。

    到南极不能不提企鹅。有一部影片《帝企鹅日记》讲述企鹅生存和繁衍的故事。与人类相似的一点，帝企鹅也会开办“幼儿园”，将小企鹅放到一起喂养。帝企鹅个头大，需要较长的生长期。生育时，企鹅妈妈会把蛋生在企鹅爸爸的脚上，生到冰上会被冻坏。从这时起，企鹅爸爸要把蛋抱在怀里，不能吃不能动三个月时间，而企鹅妈妈则回到大海寻找食物，等到小企鹅出生的日子立即返回企鹅爸爸身边，将找到的食物喂给小企鹅。小企鹅要拼命吃，拼命长，否则回不去就会冻死。这个时候，帝企鹅幼儿园就成立了，把小企鹅送到幼儿园，企鹅爸爸和企鹅妈妈就可以两个一起出去给小企鹅觅食。父母的爱果真是相通的。企鹅见到人们会很有礼貌地点头哈腰，表示问好，人们给它们拍照时，还会摆出各种姿势，像电影明星一样。

    另一种动物就不那么友好了，为了生存，它们会向人类发出进攻，这就是北极熊。每次出门的时候，门上写的一句话会提醒他们：你带好枪了吗？出去一关门，门外也有一句话：你压上子弹了吗？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与北极熊相遇，而北极熊冲向海豹时速度可达每小时200公里，人是逃不掉的。有一次，他正在家里炒香肠鸡蛋，听到外边有声音，他以为是隔壁的美国人来访，就喊：come in。没有人进来。他回头一看，一头熊，离自己不到两米远。没有其他武器，他端起锅扣到熊的脸上。北极熊的鼻子被烫到，不得不退后。隔壁邻居听到响声，很机敏地拿枪出来，救下了位梦华。位梦华说，跟老伴刚去北极的时候住在一个简陋的小屋里，有一天一看周围全是北极熊的脚印。一位朋友过来告诉他们：你们的气味已经被北极熊发现了。之所以没有被北极熊吃掉，是因为恰好附近有爱斯基摩人藏的鲸肉，鲸肉的气味掩盖了人的气味。位梦华也听得一身冷汗，赶紧跟老伴搬走了。

    南北极的生物千奇百怪，依旧有无数的谜。但是就让它们成为谜吧。很多时候人类的介入反而会打破它们残酷却平静的生活，不论主观上友好与否。温室效应已经威胁到了它们的生存，比如北极熊现在也像熊猫一样稀少。冰川面积不断缩小，北极熊可以游两三百公里，现在却要游七八百公里，常常会淹死。位梦华给我们看北极熊的图片，生动地解释说：“你看这只北极熊，它是在仰天长叹：我们怎么活下去？”

遭遇北极熊

    战略开发与保护：南北极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一个是未来的火药桶，一个是核潜艇最后的隐蔽场所

    1981年，位梦华在美国访问，一位美国学者问他：你们为什么不考察南北极？我们美国人全世界都要去。位梦华当时心里想：他不会是个帝国主义侵略分子吧？但他就是一位普通的科学家。渐渐地他了解到，在美国，即便是最普通的人都会考虑世界的问题。还有一次，一位爱斯基摩工作人员问他：你们中国修三峡大坝，会不会影响当地环境？“假如你问一个中国的工人农民，美国有什么大坝，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而爱斯基摩人远在海角天涯，就会想到中国的环境问题。这就是中国人和外国人的区别。”

    南北极资源丰富。南极的石油、天然气、蛋白质、淡水资源等等，是未来资源争夺的阵地。北极大洋的冰川是隐藏核潜艇的最佳场所，将核潜艇藏于冰下，不仅卫星无法探测，由于冰层不断破裂，发出大量噪音，声纳系统也无法跟踪。一艘核潜艇可以携带一百到两百个核弹头，足可以摧毁任何国家。“所以假如到了世界大战那天，如果有一家偷偷藏一艘核潜艇在北极，最后出动，那它就成为杀手锏，能笑到最后。”位梦华介绍说。并且，从北冰洋发起进攻，可以缩短导弹飞行时间和距离。所以寒冷的北极反而成为炙手可热的全球战略制高点，我们也必须居安思危。

小企鹅来参观

    位梦华经常遇到企鹅。有一天一只小企鹅走过来，看到周围花花绿绿的帐篷很好奇，位梦华就带着它逐一参观。小企鹅每个帐篷都转过一圈之后，在位梦华的帐篷前停下来开始打瞌睡。位梦华想要摸一下小企鹅的头，小企鹅立马警醒地站起来，位梦华赶紧安慰它说：“好朋友，你睡吧，我也该去睡觉了。”于是位梦华睡在帐篷里边，小企鹅睡在帐篷外边，一幅天人和谐的画面呈现在地球的一端。不久，位梦华听到小企鹅在叫，企鹅的叫声像鸭子一样，并不好听。位梦华向外看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小企鹅睡醒要走了，又觉得不向主人打个招呼不礼貌。看到位梦华出来，小企鹅摇摇摆摆地就走了。

    位梦华介绍说，南极已经被六七个国家瓜分了，但是国际上并不承认，属于无主地，各国都可以赴南极考察。对待南极有几个方案，一是将南极保护起来，所有国家都不开发，使其成为地球上最后一块生态乐园。但是基本上不能做到，提出拥有南极主权的几个国家不会同意。二是现行的管理条约，国际约定50年内不开发南极，算是暂缓之策。北极已经被占领完，资源都在开发之中。但是，“资源是国家的，环境却是全球的”，资源开发必然导致原来的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环境效应不受国界和地域限制，两极环境脆弱，一旦破坏就很难再恢复。我国地处北半球，虽然在北极没有领海与领土，但是北极环境与气候的变化会影响到我国，同时北极作为战略制高点，也决定着未来战争中我们的生死存亡。因而，我们也必须关注两极，必须拥有发言权和决策权。

    数度赴南北极，位梦华为我国的科研事业作出了贡献。进入晚年的他，将南北极的经历书写下来，妙笔生花，一本本著作出版，为孩子们打开了通向未来与梦想的窗口。也许有一天，读着这些书籍长大的孩子也会走上南极北极，开辟出不一样的天地。

逃跑的海豹妈妈

（口述：位梦华 整理：中国文联网记者 何瑞涓）　

（本文图片由位梦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