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大地上的名字
http://www.cflac.org.cn     2011-08-01     作者:杨宣强     来源:中国艺术报

写在大地上的名字

杨宣强(总后勤部青藏兵站部政治部副主任)

    有人把名字写在丹青史册上,有人把名字写在顽石坚碑上,而一个高原军人,却把名字写在荒芜的沙漠上。

    同样的日子,不同的环境给予人别样的经历,荒原如同醉酒者,在昏沉的酣睡中迎来了一个寂寞的人影,大地死去般沉静,远处流动的水没有声音,只有一闪一闪的银光。格尔木至拉萨的输油管线在冻土下绵延,巡线、护线是管线兵最基本的义务和责任。排长谢洋出生于四川成都,2002年毕业于西安政治学院军事法学专业。那天,他与战友杨忠明、乔波一道,分头巡线,按惯例,一人巡查一段。这是高原最普通的一日,与往常并无两样,他扛着铁锹沿着管线行走,高原气候多变,一会儿大雨淋一阵,一会儿冰雹砸一阵,一会儿雪花飘一阵,一会儿太阳烤一阵。熟悉和习惯的生活一般会演变成一个人的自觉行动,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管线的铺设大多与青藏公路并行,因山势和地形特点,有些地段远离公路。谢洋越走越远离公路,黄昏带着倦怠从天空或某个阴冷的山谷走来,如同一张网慢慢为大地笼上了一层黑色的轻纱。那熟悉的地下管线,成了一条横亘而微微隆起的灰龙,没有一个人,世界无比安静,远处公路上零星的车辆徐徐驶过,如同一个人轻微的叹息。在旷野上,沉默的山如同回家的旅人,拖着疲惫和沉重的身影缓缓前行,黄昏笼罩它的身影,它穿过草地和河流,还有冰川,在旷世的沉寂中寻找温暖。没有人知道,山的行走是回家还是走向更远的地方。山在不动声色中打量着任何一个生命。白天哗哗流动的水,因黄昏的来到开始沉睡,曾经柔软的身体变得坚硬起来。

    谢洋口干舌燥,精疲力竭。同时伴着他的,还有四处游荡的风。黄昏不仅仅是诗意的,它也在某一处阴暗的角落,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山凹处,潜伏着罪恶,隐藏着凶险。

    黄昏在悄然隐退,阴谋便在黑幕中诞生。狼开始从黑暗中出发,它寻找兔子、野鼠、旱獭,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狼其实已经走得太远,它从平原、乡村一直走到了大漠荒原,谁也无法挽留住它踉跄的脚步。狼正在远离人类,远离这个蓝色的星球。狼怀着最后的留恋在旷野觅食,没有人体会它的不幸和悲哀。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谢洋看见远处有几对跳跃的绿光向自己移动,不由紧张起来,恐惧山一样压了过来。他知道,那一定是饥肠辘辘的狼。他头脑中蹦出一个念头:今天完了!他知道疲惫不堪的自己此刻并不是狼的对手,他故作镇静,把脚步走得铿锵有声,沿着管线前行,还把铁锹拖在地上,让碎石沙土划拉出响动,为自己壮胆。原本清纯的高原空气,此刻连同恐惧直侵心骨。狼行成双,尾随其后,步步紧逼。无助的谢洋,感到自己是残干枯木,易折而速朽,只能把有限的时间交给命运去裁决,他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一个又一个念头如草在心头搅动:我还年轻,才25岁;我还没结婚,真正的人生没有开始;我还有父母,他们年近花甲,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如有不测,他们的后半生如何度过;我因为这趟巡护管线而死去,可是,我死后却没人知道,或许别人还认为是个逃兵……

    两只脚奔走终究不如四条腿狂跑的速度快,狼在他的身后,不足10米。饥饿使狼的目光愈发明亮,寒风吹彻,天地无遮无挡,谢洋肩上只有一把铁锹。他想,我不能不为人知地死在荒原上,应该留下点什么。他急中生智,灵感顿出。谢洋用铁锹在坦荡无垠的沙地上写字,奇怪的是当他边走边写速度慢下来时,狼也放慢了脚步,它并不急于搏杀猎物。或许,狼正在为他的举动疑惑不解,想辨别出他的反击和威胁。或许,狼在这一刻萌生了某种内在的怜悯和同情。狼很谨慎,它在迁徙的过程中体验过许多痛苦,也在荒野上感受过无数快乐,痛苦和快乐让它学会了小心翼翼,那是用无数同类的生命换来的,那些血还鲜淋淋地在记忆中流淌。狼族的繁荣和没落,时间并不长,值得人类考证和学习。

    成长有时需学会承受痛苦。谢洋内心万分恼火,处在困境中的人,常会滋生责备、抱怨、懊悔,这些人类不可或缺的情绪动物也有,甚至还有莫可名状的痛恨,人类有时如草木走兽一样,会身不由己,会被某些无形的力量支配和左右,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经受厄运和挫折,无法逃避。

    谢洋把名字写在大漠黄沙上,写在黄昏的阴暗和黑夜的蔓延里,他以大地为纸,以铁锹为笔。写在大地上的“谢洋”连同管线一起向前延伸……他的名字写得潦草而慌张,狼尾随其后,若即若离。残酷的大自然给狼足够的耐心,它在选择最佳的时机,机遇和凶险并存,任何一次失败的袭击都有可能性命不保,遗恨终生。狼变得理性而成熟,它绝不会贸然行动。就在谢洋仍奋力前行,几乎崩溃时,狼忽然警觉起来,它听到了来自人类文明的声音,那声音清晰地传递着某种危险的信号,狼停止了脚步。模糊的青藏公路,正玉带一样在远处飘荡着,隐约而让人亢奋。谢洋激动起来,加快了脚步,此时,一束微弱的亮光在远处蜗牛般移动,那是车,多么让人兴奋、亲切而又温暖的亮光啊!狼有些不舍,更多的是无奈。

    写在大地上的名字是沉重的,沉重得无人能拾起。它如史书般在薄薄的纸片上记载着厚重的历史。

    终于化险为夷,谢洋走到了青藏公路上,他把自己的名字留在管线隆起的沙土上,也许,要不了多久,那名字就会被风沙掩埋。但写在大地上的名字,足以成为他一生中最深刻的印记,永远不会被岁月掩埋,反而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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