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为腿疾所困扰。多年来,我每有到外省出差或旅游的机会,都会留心寻找治疗骨刺或风湿的药物,自2005年以来,先后让母亲服用过云南一种舒筋活络的中成药,贴过两三个疗程的“五行筋骨贴”,还连续服用了六个疗程的著名的“百岁老太”治疗风湿骨病的中成药,动辄数千元,其间找偏方、药熏、贴膏药、抽关节液,更是不胜枚举。然而,无论是近万元的特效药,还是一二百块钱的黑膏药,一开始用的时候,母亲都会感觉腿脚轻快多了,她自己和家里人都很高兴;接着再用,就说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了,甚而有时候还会说,似乎还不如从前,于是作罢,接着寻找更有用的药。
买了昂贵的药品,售后总是很殷勤,时常有电话来问询症状是否减轻,我均以实相告,往往让对方的兴致勃勃变得支支吾吾,然后对方会试探着问,你母亲患病多少年了?屈指一数,自1999年我从故乡洪洞调到太原上班,渐渐把没明没黑劳作半生的父母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竟然足足十个年头有余了,——母亲正是离开土地后才发现双腿已经无法站直的。售后就恍然大悟:这是患病时间过长,关节磨损过度了,要比普通患者多用几个疗程的药。我并不认为售后是纯粹为了挣钱而信口雌黄,因为我的两位朋友的母亲也患有同样的腿疾,听说我的母亲正吃着那种秘方药,也先后为他们的母亲买了同样的药,且只用了一两个疗程就康复了,原因是,人家的患病史只有一两年时间。
因而父亲总结说,你妈的腿是老毛病了,再好的药也不顶事了,吃不吃药一个样,以后别乱花钱。母亲则埋怨说,都是那年跟着你爸在果园挖坑栽树累的,手术后没一百天就跟着他挖了二百多个一米深的坑,最后果苗全旱死了,只落下一身的毛病。
对于母亲的腿疾,我有自己的判断,那肯定是几十年来蹲在棉花地里打芽子、捋“毛腿”(主干底部赘生的小叶子),做下的“职业病”。数十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岁月里,母亲一直只有七八十斤的体重,双颊塌陷像猴子的轮廓;一旦扔了锄把每天在家中闲坐养花,体重竟然增长了一倍,成了一百三十多斤的胖子,那双腿骤然要承担比前数十年多一倍的分量,不出问题才怪。母亲对我的论断不以为然,因为父亲同样离开了土地,可是他反而比从前瘦了许多,这又作何解释呢?
除了讨厌的腿疾,母亲还伤心自己晕车的毛病,说这是没福气,想去哪里都去不了。多少年来,拖拉机四面透风她常坐,密闭良好的轿车她一上去就难受,不是闻到有汽油味,就是耳朵疼。可也奇怪,我妹妹生下孩子后,母亲坐了二百公里的轿车从洪洞赶到太原,我问她有没有晕车,她很费劲地想了半天说,忘了这回事了。2007年我也有了孩子,因为是双职工,就把父母接到太原来专职看孙女。两三年来,断不了常要陪着父母回家乡看望亲戚长辈、给祖母扫扫墓、拔拔老院子里的草,大运高速上往返四五百公里,母亲吃两个药片就能对付下来,最近往耳朵后面贴个小小的药纸,就平安无事了。
这个麦收季节,在北京工作的弟弟也要有孩子了,母亲已经筹划好,把父亲留下接送后半年就上幼儿园的大孙女,她要只身前往北京的小儿子家中,为小儿媳伺候月子了。为此,在这个夏天还没像样地到来之前,母亲已经开始为大孙女织第二身毛衣,以备冬天里穿了。看着她每天信心满满的样子,我知道那时速三百公里的动车也不在话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