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音乐中体现悲剧的力量——歌剧《赵氏孤儿》评析
http://www.cflac.org.cn     2011-06-29     作者:傅显舟     来源:中国艺术报

    《赵氏孤儿》的故事从正史到民间戏曲,流行中国有2500年历史;传播国外译为多种文字,也有好几百年。戏曲、戏剧、电影以此为题材层出不穷,然而,将这个极具戏剧张力、充满血腥气味的汉语故事转换为中国歌剧,却是国家大剧院在艺术上的努力。

在音乐中体现悲剧的力量

——歌剧《赵氏孤儿》评析

    国家大剧院近日推出的原创歌剧《赵氏孤儿》,可说是本年度北京舞台新剧目展演中一部力作。编剧邹静之、作曲雷蕾、舞美高广健、导演陈薪伊等为主创团队;吕嘉率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与合唱团为演出班底;袁晨野、田浩江、梁宁、莫华伦、孙砾等为主要演员,可谓创作、制作、表演团队实力雄厚。

    歌剧《赵氏孤儿》故事取自司马迁《史记·赵世家》与元杂剧纪君祥《赵氏孤儿》,讲草药医生程婴如何救护忠臣赵盾之子赵武的经过,分三幕六场。大幕拉开、歌声四起,高台上晋灵公拉弓射弹丸,拿集市上老百姓取乐;上前劝阻的老臣赵盾被屠岸贾挑唆射杀,晋灵公下令诛杀赵家三百口。第一场戏在赵府,危难中公主咏叹一段,将婴儿托付给程婴然后自杀,随后放走程婴的韩厥将军自杀,孤儿得救。第二幕第一场在程婴家中,老友公孙杵臼决定顶替救孤罪名,抱走程婴儿子,紧接第二场屠岸贾广场上处死公孙杵臼与婴儿,将程婴之子收养。第三幕开场是招众人唾弃的程婴四处流浪,前来认父的赵武极其失望;得知真相的赵武在众人帮助下杀死屠岸贾,重入宫殿。年迈力衰的程婴高歌一曲《我已无力同行》,平静离去。为这出波澜壮阔、血雨腥风的戏剧画上一个宿命的句号。有点像音乐剧《悲惨世界》结尾冉阿让的去世。尤其公主、程婴妻子、韩厥、公孙杵臼等死去的人托梦,告诉赵武真相、唤回赵武的良心的那番重唱,宛如《悲惨世界》死去的方汀、依波琳重唱召唤冉阿让灵魂归天。让观众重审人生的价值与道德的意义。

    可以说,戏剧的改编是成功的。编剧与导演给《赵氏孤儿》主要人物一个宿命论的结局,比一个花好月圆的结尾,一个悲痛、血腥的结果要深刻、高明许多。邹静之编剧之高明,还在于深入发掘这部充满血腥气味和忠义大德故事正面人物的人性光泽,让赵盾、公主、韩厥、公孙杵臼在歌剧舞台上死得堂而皇之,完好保持了歌剧舞台正面角色形象的审美特征。网络乐评说他的词作“写得出世间的权谋诡谲,但不陷溺于阴暗无法自拔——笔下有智慧,有正气。”是有充分理由的。此外,编导舞台叙事紧凑,为歌而歌、为戏做戏的拖泥带水现象很少,戏剧节奏很快。歌剧全场也就两个小时多一点。

    邹静之剧词清新、自然,有意境、有激情,自成一派,风格独特。雷蕾作曲,许知俊、白浩钰配器的音乐紧随戏剧,起伏涨落,制造戏剧气氛、刻画人物形象、表达角色情感准确、流畅,抒情性、戏剧性兼备,可以说音乐展演戏剧是基本成功的。雷蕾音乐写作充满激情、充满动力,不拘一格。旋律大小调为主,混合民族调式,可以说中西合璧,独唱、重唱都有精彩段落。剧场中受到欢迎的那首商调式《摇篮曲》,听来像是歌剧《西施》主题曲《绸缪》的派生曲。然而,相对她前一部歌剧《西施》而言,乐段的写作更为开放流动,风格上更接近于西方大歌剧。

    主要演员袁晨野、田浩江、梁宁、莫华伦等人恰好有国内外演唱西方歌剧多年经历,在大乐队,合唱、重唱中表演自然,个个如鱼得水、有声有色。袁晨野扮演的程婴、田浩江饰演的公孙杵臼、梁宁扮演的程婴妻,唱、演都很难挑剔。扮演屠岸贾的金郑健、扮演赵武的莫华伦形象鲜明,表演也很出彩。要说演唱有一点问题,就是吐字还不够清楚,声线还不够准确。看来与排练时间太短有关系。

    然而,乐队不缺音准、唱队不缺音准,大剧院管弦乐队、合唱团在指挥吕嘉棒下表现杰出,声部平衡、音响和谐且声音充满细节。拥有海外20多年歌剧指挥经验的吕嘉充分调动乐队、唱队与演员的潜力,用音乐引领戏剧,将乐池与舞台交融一气,让观众始终觉察歌剧《赵氏孤儿》的音乐魅力。

    《赵氏孤儿》舞美两个主景,一个倾斜高台、一个乡间茅屋。简洁、美观、实用且一动一静,有变化、有对比,包容了人物活动的主要场面。灯光、道具、服装造型设计妥帖顺眼,为音乐与戏剧表演的施展提供了良好条件。

    歌剧《赵氏孤儿》成功之处如上所举,已有文章所提暂不必多议。存在的问题、需要改进的问题首先是宣叙调不入耳的问题。本剧从头唱到尾,那些变为宣叙调的对白、独白,许多唱起来拗口、听来逆耳,“洋歪歪”的,令观众哑然失笑。有人说得更直白,汉语唱不顺,不如唱英语。在此,汉语大歌剧宣叙调如何写,汉语的发声规律该不该尊重,再次提到歌剧创作表演的台面上来了。其实,唱白不顺,念白又何妨?半念半唱也是可以的。无论现代派吟唱型歌剧,还是传统戏曲、曲艺,早已解决了唱念衔接不自然的问题。

    剧词的问题是新诗写法,声韵推敲不够,句式、段落变化从音乐结构上考虑欠缺,给旋律写作的质量与结构带来一些问题。这部歌剧剧词仍有修改的余地。从戏剧的角度讲,主要角色程婴的唱段还可以削减,第一幕程婴出宫后的唱段,第三幕邋遢程婴的咏叹可以压缩,不要让观众有看出“做戏”的感觉。而终曲《我已无力同行》最后“我可以坦荡如花朵一样向你们飘飞,向着你们,飘飞,我鲜艳的影子向你们飘飞啊升腾”的句子与程婴沉重而沧桑的形象有距离,也是可修改的。

    至于面对观众的诘问,程婴“道德楷模”的现代意义,程婴“献子”缺乏人道主义依据的问题。倒是可以解答的。传统社会法治缺失,老百姓的幸福生活只能寄托于清官明君。保赵氏孤儿不但是保护全城婴儿,也是在保自己。制止屠岸贾一类无限膨胀的权利邪恶,只能改朝换代。造反起义、揭竿而起的合理性,正是拥戴清明君主改换昏君奸臣、贪官污吏。在此,忠义与正义的概念纠结在一起。所以,有人说程婴“献子”是“人性异化”,信守诺言是“愚忠权贵”,也是脱离历史语境的牵强附会。程婴救孤的正义性,在歌剧中得到了强调与解释。

    这出歌剧改编成功之处,正在于编导没有追求舞台刺激张扬暴力杀戳,而是张扬诚信与正义,张扬人性的温暖与光泽,较好地把握住了舞台角色歌剧形象塑造的艺术性。用导演陈薪伊的话讲,这出戏的唯一目的,就是“如何把春秋大义演变成为歌剧艺术殿堂的美学形象?”可以说,这个目的基本达到。然而作为音乐戏剧的歌剧,如何让戏剧张开音乐的翅膀,歌声盘旋乃至飞出剧场,仍然有一些距离。

(傅显舟 北京艺术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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