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短章
http://www.cflac.org.cn     2011-06-20     作者:张好好     来源:中国艺术报

    艾 蒿

    我想给你说说家乡那座山谷里,艾蒿在夜里流动的绵沉的香。这种香,就像所有细微的感觉一样——注视的一瞬,闻见的刹那,偶遇的凝重,无法在转身后一一描摹,无法说出来,哪怕用着低声碎语,只是无法。就像月亮朗朗静静地照着大地——若你迎着月望去必是无言而心下惘惘的。

    艾蒿并不美,灰白色的枝叶,花是极小的黄,花苞外有一层灰白的叶护着,那极小的黄几乎看不出来,也近似于灰白色了。它们要生便是在山谷的低洼处,大片地蔓延到山脚下。喜欢纯净凌厉的雪水化作的活泼温和的溪水,溪水也爱它们,从它们密生的中间流过,清亮亮的。我还记得那座长长的平铺的木栈道,两边就是及膝的艾蒿。七月的艾蒿,枝叶挺拔,在月光下明朗地笑。花苞俱合而香气不减,是山谷低处流动的密密实实的云,稠厚的,结实的,含着暖意和善意的,在这样的夜晚仿佛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给你踏实和信心——世界多么小而美好,山谷外的欲念、纠结,俱不存在了,或是离我那样遥远,原可以与我无关与我无碍的人和事,只是开了谢了,毫无半点馨香,苍白而壮大,锐气而促狭,虎头而蛇尾。

    在艾蒿流动的纯香的森林里,山脚下,我总想要有书信递到夜里的山外去——可以“雪夜访戴”的人不多,看似零星,然而他们永远在那里。这许多年里,他们给我信心、抚慰,责我的错处,爱我心底的好,护我,不要那心怀恶意的人靠近前来。正如我爱着的艾蒿,素朴,在每一年的端午斜斜地插在门楣上。遇见时,总会心下一动。它们无论在山里,还是在城里,总如初见的喜爱,想要迎上去,因为它们正冲着我微笑。

    艾蒿小小的花有绿豆那么大点吧!即使小,它也是层层瓣瓣的认真而鲜明。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菊科草木里最小的花,但那略略一点苦苦的香,正是菊花的味道。艾蒿的叶子也如菊叶的婉转温和,丰富的齿繁生的叶片,谦逊而不伤人,可以采一大束抱在怀里,如站在永恒的月光里,那最美的女子。而我从未有过折断它们的想法,只站在它们中间,与它们悉心地感怀世间最美之地的味道,已知足。

    喊山!艾蒿的香也是一种声音,何其脆亮,何其质朴,何其纯粹,它们一壁地涌向山脚下,用香气喊出山谷里最亮堂的声音。这是童音,是牛羊的呼喊,是爱人在心底低低的呢喃。

    柳 莺

    令人钦佩敬爱的小鸟儿——它就这么出发了,腾跃在大森林之上的蓝天,向着西北方向抖擞地飞翔——真真切切地飞往阿勒泰山脉以西的地方——不知道那里是怎样的辽阔湿润森然,血脉里珍存的生养之呼唤竟然来得这样猛烈——它在空中飞行五千公里,略一喘气,在某一片荒原中休憩一夜,脑袋枕着自己的羽翅,第二日清晨,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跃出,只射出几道淡黄的光芒时,它便醒来,在枝头略一踱步,鸣叫几声,腾地飞起来,再次出发,那时有一粒极亮的星子并未隐去光芒,它欣喜地看见这鸟儿出发了,向着故土——每一年这些鸟儿都要回来,仿佛生下来就只是为了回来。

    这小小鸟儿是长白山最小的鸟,名字叫柳莺。我能想见这鸟儿的弱柳那样的绿的颜色,和它蹦跃追逐的伶俐和轻巧,还有勇猛……

    胡冬林在《原始森林手记》里写道:我对柳莺这种长白山最小的鸟类有一种深深的敬意;柳莺是夏候鸟,分布于欧亚大陆的广大地区,向东最远可达西伯利亚的达乌尔地区和远东的堪察加半岛。然而,它们的迁徙却异常遥远,翻看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绘制的《全球鸟类迁徙》图鉴,众多在西伯利亚、大小兴安岭、长白山等地繁殖的柳莺们,要飞过整个欧亚大陆,飞越阿尔泰山脉或喜玛拉雅山脉,或亚非欧非大沙漠,到非洲大陆越冬,全程近两万公里。而且,在漫长的迁徙中,它们能不吃不喝不休不眠一口气连续飞行五千公里。那是何等漫长与壮丽、艰辛与勇敢的飞行!……

    有的生命,不因年龄的日益增长却焕发勃勃生机和鲜活的对世界的爱,对理想的坚守,那样美好地微笑着,含着小小羞涩——害怕城市和密集的怀着红尘抱负的人群……这个叫胡冬林的男人,他常年在长白山里生活,写作,一个大大的树墩子是他的写字桌。不会用电脑,没有迭起的饭局和争邀名利的向往之心,喜欢讲故事,之外的时间是大把的安静和欣悦,在山里会很长时间不说话,但是会用心灵和眼睛与一只美丽的狍子说话。他说,那眼睛真像美丽的新疆姑娘,傲然的,对视一分钟后扭过挺拔的脖子,不理睬你的喜爱。

    因为胡冬林,我知道了名叫柳莺的小鸟儿,不屈的,坚定的,总是能够在月朗星稀的时候下定了决心,开始漫漫征程,飞去,归来,岁月如梭,而生命成为了不起的凝聚之精华,可以与月同辉,可以在阳光爱抚的枝条间,那样欢快畅心光明地恋爱着。

    柳莺、白熊、狍子……我被这些美丽可爱的生灵愈来愈紧密地包裹住。就像鸟儿小小的脑袋枕着羽翅在月光下熟睡……生命在焕发,心灵在被滋养中,原始森林呵,人类如何能够懂得你让这世界安宁和永恒的用意!还好,有胡冬林这唱响人类挽歌的人——若没有这柔情的挽歌,大幻灭之时该是多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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